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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alighieri text integral passage complete quotation of the sources comedies works historical literary works in prose and in verses
第一卷 地狱篇
第一首 [ canto I ]
森林 (1-12)
阳光照耀下的山丘 (13-30)
三头猛兽 (31-60)
维吉尔 (61-99)
猎 犬 (100-111)
冥界之行 (112-136)
森林
我走过我们人生的一半旅程,
却又步入一片幽暗的森林,
这是因为我迷失了正确的路径。
啊!这森林是多么荒野,多么险恶,多么举步维艰!
道出这景象又是多么困难!
现在想起也仍会毛骨悚然,
尽管这痛苦的煎熬不如丧命那么悲惨;
但是要谈到我在那里如何逢凶化吉而脱险,
我还要说一说我在那里对其他事物的亲眼所见。
我无法说明我是如何步入其中,
我当时是那样睡眼矇矓,
竟然抛弃正路,不知何去何从。
阳光照耀下的山丘
我随后来到一个山丘脚下,
那森林所在的山谷曾令我心惊胆怕,
这时山谷却已临近边崖;
我举目向上一望,
山脊已披上那星球射出的万道霞光,
正是那星球把行人送上大道康庄。
这时我的恐惧才稍稍平静下来,
而在我战战兢兢地度过的那一夜,
这恐惧则一直搅得我心潮澎湃。
犹如一个人吁吁气喘,
逃出大海,游到岸边,
掉过头去,凝视那巨浪冲天,
我也正是这样惊魂未定,
我转过身去,回顾那关隘似的森林,
正是这关隘从未让人从那里逃生。
随后我稍微休息一下疲惫的身体,
重新上路,攀登那荒凉的山脊,
而立得最稳的脚总是放得最低的那一只。
三头猛兽
瞧!几乎在山丘开始陡起之处,
一头身躯轻巧、矫健异常的豹子蓦地窜出,
它浑身上下,被五彩斑斓的毛皮裹住;
它在我面前不肯离去,
甚至想把我的去路拦阻,
我多次扭转身躯,想走回头路。
这时正是早晨的开始,
太阳正与众星辰冉冉升起,
从神灵的爱最初推动这些美丽的东西运转时起,
这群星就与太阳寸步不离;
这拂晓的时光,这温和的节气,
令我心中充满希冀,
对这头皮色斑斓的猛兽也望而不惧;
但是,我又看到有一头狮子向我走来,
这却不能不令我感到惊骇。
这狮子似乎要向我进攻,
它昂着头,饿得发疯,
空气也仿佛吓得索索抖动。
接着又来了一头母狼,
它瘦骨嶙峋,像是满抱种种贪婪欲望,
它曾使多少人遭受祸殃,
一见它,我就不禁心惊胆寒,
像是有一块重石压在心田,
登上山峰的希望也随之烟消云散。
犹如一个一心只图赢钱的赌徒,
时运不济,却使他一输再输,
他心中悲苦万分,不住流涕痛哭;
这猛兽也同样令我忐忑不宁,
它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,
把我逼回到森林,那里连太阳也变得悄然无声。
维吉尔
我又陷入那低洼的地方,
这时有一个人在定睛向我张望,
他仿佛经过长久的缄默,几乎发不出声响。
我见他伫立在荒凉的山地,
便向他叫道:“你是真人还是鬼?
不管你是什么,请可怜可怜我!”
他答道:“我不是活人,但过去是,
我的父母祖籍伦巴迪,
他们俩都以曼图亚为出生地。
我出生在凯撒时代,可惜我生得太迟;
明君奥古斯都当政时,我在罗马度日,
那个时代正充斥着冒牌、伪装的神祗。
我是个诗人,我曾把一位义士歌颂,
他是安奇塞斯的儿子,只因雄伟的伊利昂城被焚,
他才逃离了特洛伊城。
但是,你又为何返回这痛苦的深渊,
为何不攀登那明媚的高山?
而这高山正是一切幸福的来由和开端。”
“那么你就是那位维吉尔,
就是那涌现出滔滔不绝的动人诗句的泉源?”
我向他答道,不禁满面羞惭。
“啊!众诗人的光荣和明灯啊!
我曾长期拜读你的诗作,
对你的无限爱戴也曾使我遍寻你的著说。
你是我的恩师,我的楷模,
我从你那里学到那优美的风格,
它使我得以声名显赫。
你瞧瞧那头猛兽,它迫使我退后,
著名的智者啊!请救我逃出它那血盆大口,
它使我的血管和脉搏都在不断颤抖。”
“倘若你想从这蛮荒的地界脱身,
你就该另寻其他路径”,
他答道,他看出我泪水涟涟;
“这头野兽曾吓得你大声呼救,
它不会让任何行人从它眼前溜走,
它要阻挡他的去路,甚而把他吞入血盆大口。
它本性就是如此凶恶,如此狠毒,
它的贪婪欲望从来不会得到满足,
它在饱餐后会感到比在饱餐前更加饥肠辘辘。
猎犬
许多动物都与他为婚,这情况将来会更甚,
但是猎犬终会来临,
会叫它痛苦万分,丧失性命。
这猎犬食用的不是土地和钱财,
它据以为生的是:智慧、美德和仁爱,
它的诞生地在菲尔特罗与菲尔特罗之间的那片地带。
它会拯救那不幸的意大利,
圣女卡米拉、欧吕阿鲁斯、图尔努斯和尼苏斯,
猎犬会把母狼从一座座城市中赶出,
直到把它赶会阴曹地府,
原先把这畜牲放出地府的正是嫉妒。
冥界之行
因此,我为你安全着想,
我认为你最好跟随我,我来做你的向导,
我把你带出此地,前往永恒之邦。
你在那里将会听到绝望的惨叫,
将会看到远古的幽灵在受煎熬,
他们都在为要求第二次死而不断呼号;
你还会看到有些鬼魂甘愿在火中受苦,
因为他们希望有朝一日
前往与享受天国之福的灵魂为伍。
倘若你有心升上天去瞻望这些灵魂,
有一个魂灵则在这方面比我更能胜任,
届时我将离去,让你与她同行;
因为坐镇天府的那位皇帝
不愿让我进入他统治的福地,
这正是由于我生前曾违抗过他的法律。
他威震寰宇,统辖天国;
天国正是他的都城,有他那崇高的宝座:
啊!能被提升到天国的人真是幸福难得!”
于是,我对他说:“诗人啊!我请求你,
以你不曾见识过的上帝名义,
帮我逃出这是非和受苦之地,
把我带到你方才所说的那个地方去,
让我能目睹圣彼得之门,
看一看你所说的如此悲惨的幽魂。”
于是他起步动身,我则再他身后紧跟。
第二首 [ canto II ]
但丁的困惑与恐惧 (1-42)
维吉尔的慰籍与贝阿特丽切的救援 (43-126)
但丁恢复坦然的心情 (127-142)
但丁的困惑与恐惧
白昼在离去,昏暗的天色
在使大地上一切生物从疲劳中解脱,
只有我独自一人
在努力承受这艰巨的历程
和随之而来的怜悯之情的折磨,
我记忆犹新的脑海将追述事情的经过。
啊!诗神缪斯啊!或者崇高的才华啊!现在请来帮助我;
要么则是我的脑海啊!请写下我目睹的一切,
这样,大家将会看出你的高贵品德。
我开言道:“指引我的诗人啊!
在你让我从事这次艰险的旅行之前,
请看一看我的能力是否足够强大。
你说过,西尔维乌斯的父亲还活着时,
也曾去过那永恒的世界,
尽管他依然带有(禁止)的感觉。
但如果说万恶之敌
因为想到埃涅阿斯所必然产生的深远影响,
而对他相待以礼,
不论他的后代是谁,又有什么德能,也都似乎不会有
违明智者的心意;
正是在净火天里,
他被选定为圣城罗马和罗马帝国之父:
这帝国和圣城——倘若想说实情——
也都曾被奠定为圣地,
被奠定为大彼得的后继者的府邸。
通过你所吟诵的那次冥界之行,
埃涅阿斯听到了一些事情,
得知他何以会取胜,教皇的法衣又何以会应运而生。
后来,‘神选的器皿’去到那里,
为信仰带来了鼓励,
而信仰正是走上获救之途的凭依。
但是,我为何要到那里去?又是谁容许我这样做?
我不是埃涅阿斯,我也不是保罗;
我自己和旁人都不会相信我有这样的资格。
因此,如果说我听任自己前往,
我却担心此行是否发狂。
你是明智的;你必能更好地理解我说的理由。”
正如一个人放弃了原先的念头,
由于有了新的想法,改变了主意,
把已经开始做的事全部抛弃,
我在昏暗的山地所做的也正是这样,
我原来的行为实在莽撞,
经过再三考虑,我才舍弃了这大胆的设想。
维吉尔的慰籍与贝阿特丽切的救援
“倘若我对你说的话没有听错”,
这个伟大的灵魂回答我,
“伤害你的心灵的是怯懦;
这怯懦曾不止一次起阻碍作用,
它阻挡人们去采取光荣的行动,
正如马匹看到虚假的现象而受惊。
为了消除你心中的惊恐,
我要告诉你我此来的原因,
我还要告诉你我何以从一开始便对你抱有怜惜之情。
我是悬在半空中的幽魂中间的一个,
那位享有天国之福的美丽圣女召唤我,
而我自己也欢迎她对我发号施令。
她那一双明眸闪闪发光,胜过点点繁星;
她开始用柔和而平静的、天使般的声音,
向我倾诉她的心情:
‘啊!曼图亚的温文尔雅的魂灵!
你的声誉至今仍在世上传颂,
并将和世界一样万古长存,
我的朋友——但他并不走运——
正在那荒凉的山地中途受阻,
他受到惊吓,正在转身走回头路;
我担心他已经迷失路途,
我又不能及时赶去救助,
尽管我在天府听到他陷于危难之中。
如今请你立即行动,
用你那华美的言辞和一切必要的手段救他一命,
你能助一臂之力,也便令我感到心松。
我是贝阿特丽切,是我请你去的;
我来自那个地方,我还要回到那里去,
是爱推动我这样说,是爱叫我对你说。
当我回到我的上帝面前时,
我一定要经常向他赞扬你’。
这时,她不再言语,
我随即说道:‘啊!贤德的圣女!
只是依靠你的贤德,人类才能超越
存在于天上最小圆环之下的一切生灵,
你的命令使我感到喜悦欢欣,
即使我立即从命,似乎也嫌太迟;
你不必再多费心思,只须向我吐露你的心事。
不过,请告诉我:你为何不怕
从那辽阔的空间下降到这地球的中心,
而你还要再返回原来的仙境’。
她答道:‘既然你心中是如此渴望知道其中原因,
我就简略地向你说明究竟,
说明我何以不怕到此一行。
人们只须害怕某些事情:
这些事情有能力去伤害别人;
对其他事情就无须顾忌,因为这些事情并不骇人听闻。
感谢上帝使我得以享有天国之福,
你们的不幸不会令我心动,
地狱酷刑的火焰也不会给我造成伤痛。
天上的慈悲女神怜悯此人面临危境,
命我来请你前往救援,使他绝处逢生,
因而她打破了上无所做的严厉决定。
这位女神把露齐亚召到他的面前,
她说:——如今你的忠实信徒需要你,
我也就把他托付给你——
露齐亚对任何残暴行为都深恶痛绝,
她立即起身,前来找我,
我正和古代的拉结一起,结伴同坐,
她说:——贝阿特丽切,上帝真正赞美的女神!
你为何不去搭救你如此心爱的人?
他曾为你脱离了世上的庸俗的人群。
难道你不曾听见他痛苦的哭泣?
难道你不曾看见威胁着他的死神?
那死神就伏在那大海也难以匹敌的波涛汹涌的江河!——
世上没有任何人会像我,
在听罢这番话之后立即迅速动作,
力图寻求安全,逃避灾祸,
我就这样离开我的天国福地,降落到这里,
我相信你的诚恳话语,
这话语使你自己和闻听此言的人都感到光荣无比’。
她向我讲述一番之后,
就转动着她那晶莹的泪眼,
暗示我尽快前来营救。
我如她所愿来到你的身边;
我要救你从这猛兽面前脱险,
这猛兽竟敢阻挡你径直登上那壮丽的高山。
那么,你这是怎么了?为何,为何你又踟躕不前?
为何你心中仍让那怯懦的情绪纠缠?
为何你仍无胆量。仍你坦然?
既然有那三位上天降福的女神,
在天上的法庭保佑你安全脱身,
我自己也对你做了如此诚挚的应允?”
但丁恢复坦然的心情
正如低垂、闭拢的小花,在阳光照耀下,
摆脱了夜间的寒霜,
挺直了茎杆,竟相怒放,
我也就是这样重新振作精神,
鼓起我胸中的坚强勇气,
开始成为一个心胸坦荡的人:
“啊!那位大慈大悲、救我活命的女神!
还有你,如此温文尔雅的灵魂!
对她向你说的那些真情实话,你是那样立即听从!
你的一番叮咛,慰籍了我的心灵,
使我甘心情愿与你同行,
我回心转意,恢复我原来的决定。
现在,走罢!我们二人是同一条心:
你是恩师,你是救主,你是引路人。”
我对他这样说;他随即起步转身,
我于是走上这条坎坷、蛮荒的路径。
第三首 [ canto III ]
地狱之门 (1-21)
无所作为者 (22-69)
阿凯隆特河与卡隆 (70-129)
地震与但丁的昏厥 (130-136)
地狱之门
“通过我,进入痛苦之城,
通过我,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,
通过我,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。
正义促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;
神灵的威力、最高的智慧和无上的慈爱,
这三位一体把我塑造出来。
在我之前,创造出的东西没有别的,只有万物不朽之物,
而我也同样是万古不朽,与世长存,
抛弃一切希望吧,你们这些由此进入的人。”
我看到这些文字色彩如此黝暗,
阴森森地写在一扇城门的上边;
我于是说:“老师啊!这些文字的意思令我毛骨悚然。”
他像一个熟谙此情的人对我说:
“来到这里就该丢掉一切疑惧;
在这里必须消除任何怯懦情绪。
我们已来到我曾对你说过的那个地方,
在这里你将看到一些鬼魂在哀恸凄伤,
因为他们已丧失了心智之善。”
他随即用他的手拉起我的手,
和颜悦色,带我去看人世间所见不到的秘密,
我立即感到无限慰籍。
无所作为者
这里到处都是叹息、哭泣和凄厉的叫苦声,
这些声音响彻那无星的夜空,
因此,我乍闻此声,不由得满面泪痕。
不同的语言,可怕的呼嚎,
惨痛的叫喊,愤怒的咆哮,
有的声高,有的声低,还有手掌拍打声与叫声混在一起,
一直回荡在这昼夜不分的昏天黑地,
犹如旋风卷起黄沙,把太阳遮蔽。
我的头脑被惊恐所缠绕,
我不禁开言道:“老师,我听见的是什么呼叫?
这些是什么人的幽魂?他们似乎已被痛苦所压倒!”
老师对我说:“这凄惨的呼声
发自那些悲哀的灵魂,
他们生前不曾受到称赞,也未留下骂名。
混杂在这可鄙的合唱当中,还有一些天使,
他们曾不忠于上帝,但也不反叛上帝,
他们一心考虑的只有自己。
上天把他们驱逐出去,以免失去上天的美丽,
而万丈深渊的地狱也不愿收留他们,
因为那些罪恶的天使会觉得自己比他们还多少有些光荣。”
我说:“他们究竟有多大的痛苦,
以致发出如此强烈的哀号?”
老师答道:“我会十分简略地让你知道。
这些灵魂无望求得彻底的死,
他们的黯淡一生又是那么一文不值,
因而他们才对任何其他鬼魂的命运羡慕不止。
世上对他们的名声不能容忍;
慈悲和正义对他们也不闻不问:
我们不要再讨论他们,你走顾全,看看吧。”
我于是注目观看,我看到有一面旗帜
在飞速地绕着圈子奔驰,
我觉得,它似乎片刻也不能停下;
在那旗帜后面,有一大群人排成长龙,
我简直不敢相信,
死神竟毁掉这么多人的生命。
接着,我从中认出几个幽魂。
我看出、并且也认得那个人的魂灵,
他就是那曾出于怯懦而放弃重要权位的人。
我立即恍然大悟,并且相信:
这是一群胸无大志的懦弱之徒,
他们得不到上帝以及上帝的敌人的欢心。
这些倒霉鬼生前一直庸庸碌碌,
如今则是露体赤身,
在这里被毒蝇和黄蜂狠狠叮螫。
他们一个个血流满面,
而血又和泪掺合在一起,流到脚上,
被那令人厌恶的蛆虫吮吸饱尝。
阿凯隆特河与卡隆
随后我又举目远望,
我看到一些人聚集在一条大河的岸上;
于是我说:“老师,现在请让我知道。
这是些什么人,是什么本能
使他们显得急不可待地渴望渡河,
这是我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所看到的。”
他对我说:“当我们停下脚步,
去到那凄惨的阿凯隆特河上时,
你便会了解所有这些事。”
我叫罢当即垂下羞愧的眼帘,
惟恐他会恼怒我的失言,
我只好默默不语,径直来到河边。
这时,一个老人年逾古稀,须发皆白,
驾着一叶扁舟迎面而来,
他叫道:“你们该倒霉了,可恶的灵魂!
你们永远不要希望能见苍天:
我此来便是要把你们渡到河的另一边,
叫你们去受火烧冰冻之苦,永陷黑暗深渊。
嗨,你这个人,是个活的灵魂,
你快离开那些死的灵魂。”
但是,他见我没有离去,
便说:“你该走另一条路,到另一些港口,
运载你的该是一条更轻便的小舟,
那时你将会到达对岸,而不该由此经过。”
我的导师对他说:“卡隆!不要发火:
是那能够做到随心所欲的地方愿意安排此行,
你就不必多问!”
那个在灰黑的泥沼中划船的船夫有一张毛茸茸的脸,
这时他那脸上立即消褪了怒容,
尽管眼圈仍被怒火染得通红。
但是,那些禁止,神色凄惨的鬼魂
听到这些话语如此凶狠,
立即面色大变,牙齿也不住打战。
他们诅咒上帝,诅咒他们的爹娘,
诅咒人类,诅咒祖先对他们的孕育和生养,
还诅咒孕育和生养他们的时间和地方。
所有这些鬼魂随即聚拢在一起,
在那险恶的河岸上嚎啕大哭,呼天抢地,
而那河岸正等待着每个不怕上帝降罪的人上船。
魔鬼卡隆,双眼红如火炭,
他示意他们一个接一个下岸登船;
只要有人延迟一步,他就用船桨那人打得叫苦连天。
犹如秋天的树叶随风飞扬,
一片接一片,飘然而起,
直到树枝眼见自己的所有衣裳都被吹落在地。
亚当的这些不肖子孙正是这样,
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纷纷下岸登船,
如同驯鸟应主人召唤而归巢一般。
这样,这些鬼魂就漂浮在黝黑的河浪上面,
而他们尚未抵达对岸,
就又有一批新的亡魂集聚到这边。
“我的孩子”,那位热心的老师说,
“所有那些触怒上帝而死亡的人,
都要从四面八方到这里来集合;
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渡河,
因为有神灵的正义在驱赶,
这就使他们从畏惧变成自愿。
这里从来没有善良的灵魂经过;
但是,倘若卡隆对你口出怨言,
你如今就可以明白:他为何对你这样说。”
地震与但丁的昏厥
话刚说完,黑暗的荒郊突然地动山摇,
这把我吓得魂不附体,
至今一想起,我仍然大汗淋漓。
泪水浸透的大地刮起狂风,
血红色的电光闪过夜空,
霎时间,我丧失了一切知觉;
我猝然倒下,犹如一个人昏然入梦。
第四首 [ canto IV ]
林 勃 (1-63)
古代名诗人 (64-105)
伟大灵魂的城堡 (106-151)
林勃
一声低闷的巨响冲破我头脑中的沉沉睡意,
我倏然从昏厥中苏醒,
犹如一个人猛然从睡猛中震惊。
我睁开眼睛,四下环视了一番,
我战起身来,定睛观看,
想弄清自己究竟来到什么地带。
我果真是来到了岸边,
但那是痛苦深渊的山谷边缘,
那深渊收拢着响声震天的无穷抱怨。
这山谷是如此黑暗,如此深沉,如此雾气腾腾,
尽管我注目凝视那谷底,
却什么东西也看不清。
“现在,让我们下到那里沉沉的世界”,
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,
他说,“我在前面走,你跟在后面。”
我一眼看出他面色骤变,
便说:“你总是给我的恐惧以慰籍,
既然你也害怕,我又怎能前去?”
于是他对我说:“是呆在下面的那些人受苦受刑,
令我的面容显出恻隐之情,
而你却把这心情当成惊恐。
我们走罢,因为漫长的道路不容我们稍停。”
这样,他开始动身,并让我跟着走进
那环绕深渊的第一层。
这里,从送入耳际的声音来看,
没有别的,只有长吁短叹,
这叹声使流动在这永劫之地的空气也不住抖颤。
这声音发自那些并未受到酷刑折磨的人的痛苦,
他们人数众多,排成一行行队伍,
其中有男人,也有妇孺。
和善的老师对我说:“你不曾询问:
你看到的这些是什么样的鬼魂?
现在我想让你在走开之前得知:
他们并无罪过;但即使他们有功德也无济于事,
因为他们不曾受过洗礼,
而洗礼正是你所虔信的那个宗教的入门。
因为他们先于基督教而出生,
他们无法对上帝做应有的崇敬,
我本人呀归属到这些人当中。
正因为这些缺陷,而并非由于其他罪孽,
我们才遭劫,也仅仅为此而遭惩处,
这使我们生活在无望中,心愿永远得不到满足。”
我听他这样说,心中感到一阵巨大痛楚,
因此,我知道:在这林勃之中,
也有一些功德无量的人悬在半空。
“请告诉我,我的老师,请告诉我,救主”,
我开言道,为的是希望确信:
我的这个信念不致有任何错误。
“难道就不曾有人离开这里,
去享天国之福,不论是靠自己、还是靠别人的功绩?
老师明白我的暧昧话语,
就答道:“过去,我新到此地,
曾看到有一个威力无比的人光临这里,
像是有一顶胜利的王冠戴在他的头顶。
他从这里救出了许多人的亡魂:
其中有:第一个为父之人,他的儿子亚伯,
挪西和摩西——这位服从上帝意旨的立法者;
族长亚伯兰和国王大卫,
以色列及其父,还有他的儿子们,
以及拉结——他为她曾效劳多年;
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人,这个威力无比的人都让他们得福升天。
我想让你知道:在他们之前,
人类的灵魂无一得到幸免。
古代名诗人
我们一直不曾停步,因为他仍在讲述,
但我们还是穿过这森林
——我说的是:那密密层层宛如森林的一群鬼魂。
从这第一圈的边沿到顶端,
我们要走的路并不算长,我这时看见:
有一片火光照亮了周围地带的一半黑暗。
我距离那火光仍有些远,
但是已相当邻近,以致我多少能发现:
有一些道貌岸然的人站在那边。
“啊!你这位为科学和艺术增光的大师啊!
这些如此荣耀光彩的人究竟是谁?
他们竟享有与其他不同的地位!”
大师对我说:“他们的显赫声名
曾在你的生活中四下传播,
因而也得到上天赋予的恩泽。”
这时,我听到有一个声音:
“大家来向这位至高无上的诗人致敬:
他的灵魂曾离开此地,如今又回到这里。”
接着,这声音停下不响,带来一片寂静,
我看见有四个伟大的灵魂向我们走来:
他们的面容既不欢喜也不悲哀。
好心的老师开言道:
“你瞧那边个掌剑在手的人,
他走在其他三人前面,像位陛下,
他就是诗人之王荷马;
另一位随之而来的是讽刺诗人贺拉斯,
第三位是奥维德,最后一位则是卢卡努斯。
因为他们与我一样都有诗人的称号,
只须有一个声音就足以呼出众人的头衔,
他们做得真好,这令我感到光彩体面。”
这样,我看到这位唱出无限崇高的诗歌的诗王
荟集了一批美好的精英,
而他则超越众人,宛如雄鹰凌空。
他们聚在一起,畅谈良久,
然后转过身来向我致意颔首,
我的老师也微笑频频:
这使我感到更加光荣,
因为他们把我也纳入他们行列当中,
我竟成为这些如此名震遐迩的智者中的第六名。
这样,我们一直走到火光闪烁之处,
以便谈论着现在最好不必细谈的事情,
因为这些事情该在适合谈论的地方谈论。
伟大灵魂的城堡
我们来到一座高贵的城堡脚下,
有七层高墙把它环绕,
周围还有美丽的护城小河一道。
我们越过这道护城小河如履平地;
我随同这几位智者通过七道城门进到城里:
我们来到一片嫩绿的草地。
那里有一些人目光庄重而舒缓,
相貌堂堂,神色威严,
声音温和,甚少言谈。
我们站到一个角落,
那个地方居高临下,明亮而开阔,
从那里可以把所有的人尽收眼底。
我挺直身子,立在那里,
眼见那些伟大的灵魂聚集在碧绿的草地,
我为能目睹这些伟人而激动不已。
我看到厄列克特拉与许多同伴在一起,
其中我认出了赫克托尔和埃涅阿斯,
还认出那全副武装、生就一双鹰眼的凯撒,
我看到卡密拉和潘塔希莱亚
在另一边,我看到国王拉蒂努斯,
他正与他的女儿拉维妮亚坐在一起。
我看到那赶走塔尔昆纽斯的布鲁图斯,
看到路克蕾齐亚,朱丽亚,玛尔齐娅和科尔妮丽亚,
我看到萨拉丁独自一人,呆在一旁。
接着我稍微抬起眼眉仰望,
我看见了那位大师,
他正与弟子们在哲学大家庭中端坐。
大家都对他十分仰慕,敬重备至,
在这里,我见到苏格拉底和柏拉图,
他们两位比其他人更靠进这位大师;
我看见德谟克里特——他曾认为世界产生于偶然,
我看见狄奥尼索斯,阿那克萨哥拉和泰利斯,
恩佩多克勒斯,赫拉克利特和芝诺;
我还看见那位出色的药草采集者
——我说的是狄奥斯科利德;
我看到奥尔甫斯,图留斯,黎努斯和道德学家塞内加,
我看到几何学家欧几里得,还有托勒密,
希波革拉底,阿维森纳和嘉伦,
以及做过伟大评注的阿威罗厄斯。
我无法把他们一一列举,
因为我急于要谈的问题是那么繁多,
我往往不得不长话短说。
这时六位哲人分为两批:
明智的引路人把我带上另一条路径,
走出那静谧的氛围,进入那颤抖的空气,
我来到一个地方,那里看不见一线光明。
第五首 [ canto V ]
第二环,米诺斯 (1-24)
淫欲者 (25-72)
佛兰切丝卡·达·里米尼 (73-142)
第二环,米诺斯
我就是这样从第一环下到第二环,
但第二环所占的地方要比第一环小,
而它所包含的痛苦却大得多,到处都是凄声惨叫。
坐镇那里的是米诺斯,他狰狞可怖,切齿咆哮,
他在进口处审查鬼魂们的罪行;
逐个做出判决,依照尾巴缠绕身上的圈数来遣送鬼魂。
我要说的是:一个生来不幸的亡魂,
一旦来到他眼亲爱,就须向他交待自己的全部罪行:
他对亡魂在人世所犯罪孽了解之后,
就考虑把亡魂打入地狱的哪一层;
他把尾巴绕上若干圈,
这表明他要把亡魂放到哪一环。
他面前总是站立着许多亡魂,
每个亡魂都要轮流受他审问,
他们交待罪行,听候审判,然后下到若干层。
“啊!你这个来到受苦之地的人”,
米诺斯一见我就开口道,
他把如此重要的职务暂搁一边,
“你瞧瞧,你是怎样进来的,你信任的是什么人,
你不要以为进口处如此宽阔,可以随便出进!”
我的老师于是对他说:“你为何叫个不停?
不准你阻挡上天安排他到此一行:
是那能够做到随心所欲的地方做出这个决定,
你不可再多问。”
淫欲者
这时,我开始听到那些惨痛的呼声;
这时,我来到哭声震天之境,
这哭声令我心酸难忍。
我来到连光线也变得喑哑的地方,
那里传出阵阵轰隆浪涛声,仿佛大海在暴风雨中,
吹打这大海的正是那逆向的顶头风。
地狱里的狂飙始终吹个不停,
它那狂暴的力量把鬼魂吹得东飘地荡;
鬼魂随风上下旋转,左右翻腾,苦不堪言。
他们被吹撞断壁残岩,
他们惨叫,哀号,怨声不断;
他们在这里诅咒神明的威力。
我恍然大悟:正是那些肉欲横流的幽灵
在此经受如此痛苦的酷刑,
因为他们放纵情欲,丧失理性。
正像紫翅 鸟的双翼
把它们一群群带入寒风冷气,
那狂风也同样使这些邪恶的阴魂
上下左右不住翻腾;
他们永远不能抱有任何希望:
哪怕只是希望少受痛苦折腾,而不是停下不飞。
正像空中排成长列的大雁,
不住发出凄惨的悲鸣,
我所目睹的这些凄厉叫苦的幽魂
也同样被那狂风吹个不停;
因此,我说道:“老师,这些是什么人?
他们被那昏暗的气流折腾得如此惨痛!”
“你想知道这些人的情况”,
我的老师于是对我说,
“其中第一个就是那位统治多国人民的女皇。
她是如此糜烂荒淫,
甚至她的法律也定得投其所好,
以免世人唾骂她的秽行。
她就是塞米拉密斯,观看史书,
可知她是尼诺之妻,还继承了他的王位,
她当时掌管的疆土就是苏丹今天统辖的国度。
另一个女人是为了爱情而自寻短见,
她毁弃了忠于希凯斯骨灰的誓言;
接踵而来的则是淫妇克丽奥帕特拉。
你看,那是海伦,为了她,
多少悲惨的岁月流逝过去;你再看伟大的阿奇琉斯,
为了她,他一直战斗到死。
你看,那是帕里斯,还有特里斯丹”;
老师向我指点一千多个阴魂,一一叫出他们的姓氏,
正是爱情使他们离开了人世。
由于我听到我的老师说出
这些古代贵妇和骑士的姓名,
怜悯之情顿时抓住我的心灵,
佛兰切丝卡·达·里米尼
我几乎晕到过去,开始说:“诗人!
我真想跟那一对比翼双飞的人谈一谈,
他们随风飘荡,似乎身轻如燕。”
他于是告诉我:“你可以看一看,
他们何时靠我们更近,你就以支配他们行动的爱情名义,
请求他们,他们一定会飞过来的。”
当大风把他们吹到我们身边时,
我立即喊道:“啊!备受折磨的幽魂啊!
倘若别人不反对,请到我们这边来叙谈一下!”
犹如两只被情欲召来的鸽子,
心甘情愿地展翅翱翔天际,
随后飞回到甜蜜的窝里;
这一对脱离了狄多所在的那个行列,
透过那黝暗的气流飞到我面前,
随之而来的一声呼叫是如此响亮而亲切。
“啊!慈悲而和善的灵魂!
你在昏天黑地中游荡,
来拜访我们这用鲜血染红世界的一双,
如果宇宙之王对你友好,
我们愿求他保佑你平安无恙,
因为你对我们的邪恶之罪抱有恻隐心肠。
你们喜欢听什么,谈什么,
只要狂风像现在这样减弱,
我们都会与你们攀谈,向你们诉说。
我诞生的那片土地坐落在海滨,
波河及其支流倾泻入海,
随即变得平波如镜。
是爱迅速启示我那高贵的心灵,
使我得知他爱上那美丽的身躯,
但这身躯却被人无情夺去,至今我为此仍不胜欷歔。
是爱不能原谅心爱的人不以爱相报,
他的英俊令我神魂颠倒,
你可以看出,至今这爱仍未把我轻抛。
是爱使我们双双丧命。
该隐环正在等待那杀害我们的人。”
他们把这些话语讲给我们听。
听罢这双受害幽魂的诉说,
我不由得把头低低垂落,
这时,诗人对我说:“你在想什么?”
我答道:“唉!多么缠绵的情思,
多么炽烈的欲火,
这使他们犯下惨痛的罪过!”
接着我又转向他们,开言道:
“佛兰切丝卡,你的不幸遭遇
令我伤心怜惜,泪流如注。
但是,请告诉我:当初发出甜蜜的叹息时,
爱是用什么办法,又是以怎样的方式,
使你们洞悉那难以捉摸的情欲?”
她于是对我说:“没有比在凄惨的境遇之中
回忆幸福的时光更大的痛苦;
你的老师对此是一清二楚。
但是,既然你如此热切地想知道
我们相爱的最初根苗,
我就说出来,那个正在哭泣的人儿也会直言奉告。
有一天,我们一道阅读朗斯洛消遣,
我们看到他如何被爱所纠缠;
当时只有我们二人,而我们也并无任何疑虑之感。
我们一起阅读这部著作,
这使我们情不自禁多次含情相望,面容也为之失色;
但是,其中只有一段令我们无法解脱。
就在我们阅读时,那被他渴求的、嫣然含笑的嘴唇
终于得到这如此难得的情人的亲吻,
正是此人,我与他永远不会离分,
他的嘴亲吻我,浑身抖个不停。
这本书和书的作者就是加列奥托:
那一天,我们在也读不下去了。”
一个幽魂则在不住哀啼;这使我不胜怜惜,
我蓦地不省人事,如同突然断气。
我晕到在地,好像一具倒下的尸体。
第六首 [ canto VI ]
贪食者与刻尔勃路斯 (1-33)
恰科及其预言 (34-93)
最后审判后的受苦亡魂 (94-115)
贪食者与刻尔勃路斯
我已经恢复了神志,
这神志在我因为怜悯那一对叔嫂
而伤心过度时,曾一度丧失。
此刻,我移动、翻转我的身躯,
朝四下凝眸环顾,
我看到新的苦刑在折磨,新的一批人在受苦。
我来到了第三环,
那诅咒的永恒的苦雨冷凄凄,
不停地下,又下得那么急,还有纷飞的雪花,
在浓黑的空气中倾盆泼下,
泼在那大地上,恶臭到处散发。
刻尔勃路斯,那凶残而怪异的猛兽,
它有三个咽喉,
朝着那些沉沦此地的人狗吠似地狂吼。
它有血红的眼睛,油污而黝黑的胡须,
肚皮很大,手上长着尖锐的指甲;
他猛抓住那些鬼魂,剥他们的皮,把他们撕碎。
雨雪也使鬼魂们如狗一般嚎叫不止。
这些悲惨的受苦亡魂不断地转来转去,
用这边的身躯遮蔽那边的身躯。
刻尔勃路斯这条大蛆虫,一见我们
便大张三张血口,向我们龇出他那满嘴獠牙;
他那四肢无一能够停下。
我的老师伸出他的双手,
抓起泥土,满把攥成泥球,
投入那些贪婪的大口。
如同一条饿狗狂吠不停,
只是在咬住食物时才变得安静,
因为它要使出力气,把食物一口吞进,
魔鬼刻尔勃路斯的三副丑恶嘴脸,此刻也是这样平静下来,
但他仍在朝着鬼魂们吼叫不止,
闹得鬼魂们真想变成聋子。
恰科及其预言
我们从这凄风苦雨击打着的幽魂中通过,
用脚践踏着他们的身体,
而这些身体却空荡缥缈,形同虚设。
幽魂全部在地上躺倒,
除了有一个,一见我们从他面前走过,
就迅速直起身来,席地而坐。
“啊!你这个人被领到地狱一行”,
他对我说:“认一认我吧,如果你能:
你是在我去世之前降生。”
我随即对他讲:“你如今遭受苦刑,
这也许令我的头脑无法将你记清,
我似乎从未见过你的形影。
不过,请告诉我你是何人,
竟落到如此痛苦的田地,受此苦刑,
哪怕其他苦刑比这更甚,也绝不会令人如此伤情。”
他对我说:“你的城市遍地都是嫉妒,
在我活在那明朗的人世时,
它就已经是恶贯满盈。
你们的市民都曾叫我恰科:
因为我犯下贪图美食之罪,十恶不赦,
正如你所看到的,我如今受尽雨雪折磨。
像我这样悲惨的灵魂,并非只有一个,
因为所有的灵魂犯下类似的罪过,
都要受同样的酷刑折磨。”
别的话他不再多说。
我回答他:“恰科,你所受的煎熬令我心疼,
我泪流如注,情不自禁,
不过,请告诉我,如果你能,
这灾难深重的城市的市民,将会落到怎样的光景;
那里是否还有正直的人,请告诉我原因:
为何这个城市被如此严重的不和所围困。”
他回答我:“经过长期紧张对立之后,
将会发生流血争斗,
那村野的一方将会驱逐另加一方,并使它屈辱蒙羞。
然后,再过三载,
那村野的一方也要倒台,
另一方则会借助那个左右逢源的人之力上台。
它将长期称霸这个城市,
使另一方备受欺凌压迫,
尽管另一方为此而怨言载道,怒不可遏。
有两位为人公正,却无人听从他们;
嫉妒、贪婪、骄横,
正是燃烧人们心灵的三个火星。
说到这里,他中止了那如泣如诉的声音。
我于是对他说:“我还想向你求救,
请再费心向我多谈一些事情。
法里纳塔和泰加尤,这两位曾是如此尊敬的人,
雅可波·鲁斯蒂库齐、阿里哥和莫斯卡,
以及其他那些把才能用于善行的人,
请告诉我他们现在哪里,请让我见一见他们;
因为我抱有炽烈的渴望,想知道:
他们是得到上天之福,还是遭受地狱之苦;
不同的罪过把他们打入底层:
你若能到很深的地方,你就可以见到他们。
但是,等你将来回到那甜美的世界里,
请你把我送入众人的脑际,
我现在不再跟你多说,我也不再答复你。”
这时,他把一双直视我的眼睛斜了过去,
他注视了我一会儿。随即低下头去,
像其他双目失明的鬼魂一样倒下,连头带身躯。
最后审判后的受苦亡魂
我的老师对我说:“他不会再苏醒,
除非传来天使的号角声,
那时节,众鬼魂敌视的权威将会驾临;
每个鬼魂将会重见自己的悲惨墓地,
重拾自己的肉身和形影,
将会聆听那永远震荡寰宇的判决声。”
我们通过那鬼魂和雨雪混在一起的地面,
迈着缓缓的步伐,
一边在略略谈及来世的生涯;
于是我说:“老师,在伟大的判决之后,
这些苦刑将会增加还是减少,
要么则是跟现在一样难熬?”
老师回答我:“你可以再读一读你的学说,
你的学说认为:事物越是完美,
就越会感到快乐和伤悲。
尽管这些该诅咒的人,
永远不会臻至真正的完美,
但他们在最后审判后要比在最后审判前更加指望变得尽善尽美。”
我团团绕着这条道路行走,
谈论着许多问题,我现在不再多说;
我们来到那向下倾斜的陡坡:
正是在这里,我们遇到人类之大敌——普鲁托。
第七首 [ canto VII ]
普鲁托 (1-15)
贪财者与挥霍者 (16-66)
幸运女神 (67-99)
斯提克斯沼泽:易怒者 (100-130)
普鲁托
“帕佩 撒旦,帕佩 撒旦 阿莱佩!”
普鲁托用他那嘶哑刺耳的声音开言道;
那位高贵的哲人——他无事不晓——
为了给我壮胆,说道:
“但愿你的恐惧不要把你压倒;
不论他威力多大,也无法阻挡我们下到这断岩残崖。”
接着,他转身面向那怒气冲冲的嘴脸,
说道:“住口,你这该死的恶狼;
把你的怒火咽进你的胸膛。
来到这地狱深层不是没有原因:
是上天愿意这样决定,
因为米迦勒要惩办这嚣张的叛逆罪行。”
正如那鼓胀的船帆被风卷起,
随桅杆断裂而倒落下去,
这残暴的猛兽也正是这样扑倒在地。
贪财者与挥霍者
我们就这样下到第四个坑谷,
沿着那地狱的陡坡往下行进,
这里包拢了整个宇宙的恶行。
唉!上帝的正义啊!我看到
他聚拢的新的折磨和苦刑有多少?
为何我们的罪过竟使我们受到如此煎熬?
正如卡里迪旋涡区的浪潮
与另一股浪潮相遇,撞击在一起,
这里的人也不得不像这两股浪潮一样,绕着圆圈,撞来撞去。
我看见这里的人数比别的地方更多,
他们从一个方向和另一个方向大声吆喝,
用前胸的力量滚动着重物。
他们相互碰撞在一处,
就在那里,每个人又掉过头去,往回走,一面呼叫:
“你为何抱着不放?”“你为何任意乱抛?”
他们就是这样,绕着那幽暗的第四圈,
从这一边转到那一边,
再次相互叫骂着无穷尽的秽语脏言;
然后,他们又各自转回去,绕个半圈,
决斗在相反的地点。
我见此光景,几乎感到于心不忍,
我说:“我的老师,现在请指教我:
这些人是何许人,我们左边的这些削发者
是否都是神职人员。”
他对我说:“所有这些鬼魂
生前都是缺乏头脑的人,
他们不懂得适度地花销钱财。
每逢他们来到第四环的两个相撞地点,
他们那狗吠似的叫骂声就足以把问题说明,
因为在那里他们相互责骂的正是相反的罪行。
这些鬼魂没有头发遮盖头顶,
他们都是神职人员,有教皇和枢机主教,
他们爱财如命达到无以复加之境。”
我于是说:“老师,在这些人当中,
我想必能认出几个人,
他们曾犯下贪财挥霍的罪行。”
他回答我:“你的想法是枉费心机:
他们生前不分善恶,这曾使他们沾满罪恶泥污,
现在也使他们面目全非,令人辨认不出。
他们永远要来到这两个相遇点碰撞,
他们从坟墓中冒出:这边的人是紧握拳头,
那边的人则是毛发皆光。
挥霍无度和一毛不拔使他们不能荣升天堂,
他们总是要相互较量,
我不想用什么美好的言辞老描述他们如何对抗。
现在,孩子,你可以看出钱财对人们的短暂愚弄,
因为钱财是掌握在幸运女神手中,
而人们为获得钱财仍在疲于奔命;
这是因为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,
月天之下的所有黄金
都会使这些疲惫的魂灵无一能得到安宁。
幸运女神
“老师”,我对他说,“现在,请再告诉我:
你向我提到的那位幸运女神,
她究竟是什么神,何以会把天下的钱财都抓在手中?”
他回答我:“啊!愚蠢的生灵们,
你们受到多大的无知的伤损!
我现在希望像喂孩子吃食那样,让你记住我的说明。
智慧超越一切者创造了天体多重
并指派了天使操纵各重天体的运行,
使每个部分都能各自发光,
并把光芒分配均匀,普照四方:
同样,他也命令一位总管天神
掌管世间的荣华富贵,
要她及时把这富贵虚荣
从这个人转到那个人,从一个血统转到另一个血统,
而人类的智慧却无力与之抗争;
因此,一国人民耀武扬威,另一国人民则没落衰颓,
一切都要听从她的判断,
而她则像隐伏草中的蛇,人所不能见。
你们的智慧无法与她抗衡:
她安排一切,判决一切,各行其事,
正如其他天神也各尽其职。
她转移世间荣华富贵的工作永无休止;
而遵照上帝意旨的必要性也令她从速而行;
因此,世人的处境也便经常变化不定。
正是她遭到一些人的百般咒骂,
而这些人本该极口赞扬她,
他们把她错怪,使她留下骂名;
但是,她却自得其乐,对此充耳不闻:
她与其他最早的创造物一起,
愉快地转动自己的轮盘,幸福地自享乐趣。
现在,让我们下到更加悲惨的地方;
我动身时正在升起的众星辰,此刻都已在下降,
我们逗留的时间不可过长。
斯提克斯沼泽:易怒者
我们穿过第四圈,到达彼岸,
靠近一条沸腾、倾泻的水泉,
顺沿着被这泉水冲成的沟壑。
这水与其说是黝黑,莫如说是浑浊;
而我们,在这灰黑色的水浪伴随下,
沿着一条陡峭的道路进入下层断崖。
这条惨淡的水道流入一个沼泽地,
它的名字叫斯提克斯,
那黑水往下流淌,流到昏暗而险峻的断崖脚下。
我这时注目观定,
看到浸泡在泥沼中满身泥污的人,
他们都赤身露体,满脸怒容。
他们不仅用手相打,
而且还用头相撞,用脚相踢,用胸相碰。
他们用牙齿把彼此的肉一块块咬下,咬得遍体伤痕。
善良的老师说道:“孩子,现在你可以看到
那些被怒火战胜的人的魂灵;
我还想让你确信:
在这水下还有一些哀叹之人,
他们使这水面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,
正如你的眼睛不论转到何处,都会告诉你这般情景。
他们没入这泥泞当中,
言道:‘我们在那阳光普照的温和空气里,
曾是那么抑郁寡欢,因为我们把郁怒的烟雾带到里面:
现在,我们就该在这黑水污泥当中自艾自怨。’
他们的喉咙里咕哝着这赞歌似的怨言。
因为他们无法把话讲清说全。”
我们就这样沿着这污泥浊水绕行,
在那干燥的堤岸和泥塘之间走了一段路程,
眼睛则一直盯视着那些身陷污泥的人:
我们终于来到一座塔楼的墙根
第八首 [ canto VIII ]
渡斯提克斯沼泽:弗列居阿斯 (1-30)
腓力普·阿尔詹蒂 (31-63)
狄斯城 (64-81)
魔鬼的抗拒与维吉尔的失意 (82-140)
渡斯提克斯沼泽:弗列居阿斯
我现在继续往下说:
早在我们到达那高耸的塔楼脚下之前,
我们的眼睛就仰视到那塔顶,
我们看到那里有两束火光通明,
另有一束火光与之遥相呼应,
但那束火光距离太远,眼睛勉强才能把它看清。
我转身朝向那一切智慧之海,
说道:“这是何意?那另一束火光在做何反应?
那些打火光的究竟是何人?”
他对我说:“倘若泥潭的雾气不曾把你的视线遮拢,
你就可以从那污泥的水浪上,
看出他们所期待的是什么人。”
弓弦从不会这样把弓箭发出:
让它凌空飞驰如此神速,
我看见一条小船
顺水仰面驶来,恰如那弓箭离弦。
只有一个船夫在驾驶,
他叫道:“可恶的鬼魂,你到底来了!”
“弗列居阿斯!弗列居阿斯!你在空喊一气,”
我的救主说,“这一次,你只能在渡河时把我们控制在手,
你控制的时间不会比这更久。”
正如一个人发觉受骗,上了大当,
随后感到十分沮丧,
弗列居阿斯这时也只好把怒火压在胸膛。
我的老师下到船里,
然后叫我也随他进去,
而只是在我上船之后,那船才仿佛装载了东西。
老师和我方才在船上坐定,
那古老的船首便破浪而行,
那船也比素常运载亡灵时吃水更深。
腓力普·阿尔詹蒂
我们正在那一潭死水中行进,
忽然在我面前出现一个满身泥污的人,
他说:“你这提前到来的究竟是谁?”
我对他说:“我确是来了,但我不会在此停留;
可你又是谁,弄得浑身如此龌龊?”
他答道:“你可以看出,我是个受苦啼哭的人。”
我于是对他说:“该诅咒的鬼魂!
你会永远这样啼哭、受苦下去;
我认得出你,尽管你浑身都是污泥。”
这时他把双手朝小船伸了过来;
机智的老师立即把他推开,
一边说道:“快跟其他的狗一起滚开!”
老师接着用双臂搂住我的脖颈;
他亲吻我的面孔,并说:“义愤填膺的魂灵!
生养你的那位,真好福分!
那人在世曾是个目空一切的人;
他未给世人留下美名:
正因如此,他的亡魂才在此怒气冲冲。
多少人眼下在世间享有显赫名声,
将来到这里则会像污泥中的猪群,
身后也留下可憎的臭名!”
我于是说:“老师,我多么渴望,
在我们离开这水潭之前,
看到他淹没泥塘。”
他对我说:“在你看到彼岸之前,
你就会心满意足:
因为理应让你满足心愿。”
片刻之后,我就看见
那些,满身泥污的人把那人撕裂,
我再次赞美上帝,感谢他使我的义愤得以发泄。
大家都在喊叫:“痛打腓力普·阿尔詹蒂!”
而那狂怒的佛罗伦萨人的亡魂
则气得用牙齿痛咬自身。
狄斯城
我们离开了这里,详情我不想多叙;
但这时一片惨叫声震动了我的耳鼓,
于是我注目向前望去。
慈祥的老师说:“现在,孩子,
那座城池正在临近,它名叫狄斯,
那里有受重刑折磨的人,还有一列大军。”
我说:“老师,我已经从这山谷中看出,
那城池的塔楼一座座十分清楚,
他们是那样红如赤铁,仿佛才从烈火中烘出。”
他对我说:“那永生的烈火把他们烧灼,
烧得他们遍体通红,
正如你在地狱低处所看到的情景。”
我们径直来到那深深的沟渠,
那沟渠把这凄惨的城池团团围拢:
我觉得那城墙仿佛是用铁铸成。
我们事先不得不绕行一大段河沟,
最后才来到一个地方,
那船夫厉声喝道:“下船去!这就是入口!”
魔鬼的抗拒与维吉尔的失意
我看到那些城门之上,
有一千多个从天上坠落的魔鬼,
他们气势汹汹地说:“那人是谁?
他尚未死去却来到这死人的都城!”
我那博闻广识的老师作了一个手势,
表示要私下与他们交谈。
这时,那些魔鬼的巨大怒气稍见收敛,
说道:“你自己过来,叫那人走开,
他竟如此大胆,擅闯这冥界。
让他独自返回他胆大包天走过的路径,
让他试一试,倘若他能;
你则必须留下,既然你把他带进这黑暗地带。”
读者啊!请想一想,
听到这该死的话语,我是多么胆战心慌,
因为我绝不相信我能回到世上。
“啊!我亲爱的恩师啊!
每逢我遇到严重危险,
你都令我鼓起勇气,化险为夷,达七次以上。
不要撇下我”,我说,“燃放我无路可投,
如果他们不准我们再往前走,
我们就赶快一起按原路回去。”
那位把我领到此地的老师对我说:
“不要畏惧;谁都不能截断我们的去路:
因为这是那一位叮嘱。
但是,你且在此等候,
振作起颓丧的精神,抱起美好的希冀,
我是不会把你撇在这阴曹地府的。”
那位温和的父亲就这样走了过去,
他把我留在原地,
我一直忐忑不安,“成”与“不成”在我脑海中交战。
我听不到他向那些魔鬼讲的话语,
但他也不曾与他们长久地呆在一起,
因为城里的那些魔鬼都争先恐后地退了回去。
我们的这些对头把城门朝我的老师迎面关闭,
老师于是只能呆在城门之外,
他迈着缓慢的步伐,转身向我走来。
他眼望着地,眉宇之间没有丝毫怡然自得之气,
他唉声叹气地说道:
“这帮人竟然不让我进入这痛苦之城!”
他对我说:“你不可泄气,尽管我气恼万分,
我必将战胜这场斗争,
不论城里怎样拼命抵御,不让我们进城。
他们如此气焰嚣张,这并不新鲜:
他们早已在那道不如这里秘密的城门就干过这种勾当,
而那道城门至今还未被门闩关上。
你曾在那道城门上方看过那阴森的字句,
现在已经有一位正顺着陡坡,从那道城门下到这里,
他经过一环又一环,无须护卫,
而这座城池的大门正是要由这一位来为我们开启。”
第九首 [ canto IX ]
但丁的恐惧与维吉尔的安慰 (1-33)
复仇女神 (34-60)
天国使者 (61-105)
但丁和维吉尔进入第六环 (106-133)
但丁的恐惧与维吉尔的安慰
一见我的老师掉头返回,我心中顿感惊骇,
这惊骇使我的面色变得一片煞白,
老师立即克制住他那惶惑神色,镇静下来。
他止住脚步,像倾听什么似的仔细谛听,
因为天色黑暗,雾气又浓,
视线无法把远处看清。
“不论如何,我们总要战胜拦阻,”
他开言道,“除非……不过,那一位也曾慨然相助。
啊!我奇怪来人何以到得如此迟延!”
我清楚地看出,他用后来说的话
掩盖开头说的话,
而后几句话与前几句话则又相差很大;
但他的说法毕竟令我感到害怕,
因为我发现,那中断了的话语
也许有更为不祥的含意。
“在这地狱深坑的底部,
难道第一环的人从不曾下来过?
而第一环的苦刑无非是使希望永得不到满足!”
我提出了这个问题,老师就此答道:
“曾走过我所走的路的人
在我们当中为数廖廖。
我诚然有一次下到这里,
是受那残暴的厄里托魔法的驱使,
她能召唤魂灵复归死者的身躯。
当时我的 (禁止)刚刚死去,
她便差我进入这城墙之中,
为的是从犹大环带出一个魂灵。
那一环地势最低,也最黑暗,
距离那环绕一切而转动的天也最远:
这天道路我很熟悉,因此,你尽可把心放宽。
这沼泽散发着恶臭,
它把那痛苦之城团团围住,
如今若不通过抗争,我们就无法进入。”
复仇女神
他还说了别的,但是我已记不甚清;
因为我的视线已经转向
那高耸塔楼的火红塔顶,
那里霎时间突然出现三个地狱复仇女神,
她们浑身上下,鲜血淋淋,
她们的四肢和模样则酷似女性;
一条条青绿色的水蛇把她们的腰部缠紧,
她们的头发也由一条条小蛇和有角蛇构成,
这些蛇把她们那狰狞可怖的双鬓盘定。
对那永恒悲泣之国的王后的女仆,
老师了解得一清二楚,
“看啊!他对我说,”那是三个凶恶的厄里尼厄斯。
左边这个是梅盖拉;
右边哭泣的那个是阿列克托;
中间的是提希丰涅;”说罢,他便沉默不语。
她们用指甲划破各自的前胸;
用手掌击打着自己,并且高声喊叫,
吓得我向诗人紧紧靠拢。
“叫梅杜萨来!我们要把他变成石头,”
她们三个齐声这样说,一边往下瞅;
“我们不曾对特修斯的攻击进行报复,这是错打念头。”
“你快转过身去,闭上眼睛,
因为果尔冈一旦出现,你若看她们一眼,
你就再也无法返回人间。”
老师这样说道,并且亲自掉转我的身躯,
他不让我自己动手,
却用他的手捂住我的眼睛。
天国使者
啊!你们这些思维健全的人啊!
请注意发现那奇特的诗句
纱幕隐蔽下的教益。
这时从那混浊的波浪上,
发生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,
骇得人失魂丧魄,震得两岸索索发颤,
这无异于冷热两股对立气流相撞,
促使一阵狂风倏起,
扫荡森林,所向披靡,
把树枝吹断,挂落,席卷而去;
眼前是一片飞沙走石,
惊得走兽和牧人四下逃避。
他把双手从我的眼睛上移开,
说道:“现在你可以仔细看一看
那泡沫翻腾的古老河面,雾气更浓的那一边。”
正如青蛙遇上它的死对头——长虫,
吓得纷纷没入水中,
各自卷缩成团,与泥土混同。
我目睹一千多个受苦亡魂,
也与青蛙一样吓得四处逃奔,
因为他们看到有人步行渡过斯提克斯沼泽,却不湿脚跟。
他不时把左手放到面前摇摆,
把那浓密的烟雾从眼前扇开;
他似乎只是厌倦这浓雾的纠缠。
我恍然大悟,他是受上天派遣,
我于是转向老师;老师则向我示意,
叫我保持肃穆,向来人鞠躬敬礼。
啊!在我看来,他是多么满怀怒气!
他来到城门前面,就用一根小杖,
打开城门,未见有任何抵抗。
“啊!你们这些被天国逐出的败类,可鄙之辈!”
他开言道,伫立在阴森可怖的门坎,
“你们哪里来的这种嚣张气焰?
你们为何抗拒上天的意旨?
而你们对此又无能加以阻止!
以往多次尝试也曾加剧你们的痛苦,
与天命对抗究竟有何好处?
倘若你们还能记得清楚,
你们的刻尔勃路斯的下巴和脖颈至今仍无完肤。
他随即转身走回满是污泥的路途,
他不曾与我们搭话,却像是一个人
另有公务在身,促其速行,
而无暇顾及眼前的人;
我们移动脚步走向鬼城,
听罢这番圣言,我们都大放宽心。
但丁和维吉尔进入第六环
我们扬长而进,未遇任何阻挡;
我很想把城堡观察一番,
看看其中究竟有怎样的景象,
因此,我一进城就四下张望:
我看到到处都是一抹平川,
到处都可听到痛苦的呻吟,看到受刑的惨状。
就像在罗讷河游积其内的阿尔,
就像在夸尔纳罗海湾附近的普拉
——意大利囊括这海湾,它的边疆也恰好浸沐在海湾水下,
在那一大片坎坷不平的地带,到处都是墓穴,
这里也与那里一样,遍地都是坟冢,
除了这里有更加惨不忍睹的苦痛;
因为在那坟墓与坟墓之间,散布着熊熊烈焰,
这就把所有坟墓都烧得红遍,
任何铁匠都不会要求烧出更红的铁件。
所有棺 的棺盖都支在一边,
从里面传出阵阵凄厉的抱怨,
显然这都是些可怜人和受刑者在哭声震天。
我于是说道:“老师,那些葬在棺柩之内的人
究竟是什么人?他们
发出痛苦的叹息声,这些坟墓
所装人数大大超出你的设想。
他们在这里是同类与同类一起埋葬,
坟墓焚烧的热度则高低不一样。”
随后我们向右转去,
走过那火烧的坟场与高高的城墙之间的地方。
第十首 [ canto X ]
伊壁鸠鲁派信徒的坟墓 (1-21)
法里纳塔·德利·乌贝尔蒂 (22-51)
卡瓦尔坎泰 (52-72)
法里纳塔的预言 (73-93)
亡魂预卜的局限性 (94-120)
但丁的惶惑 (121-136)
伊壁鸠鲁派信徒的坟墓
现在我们走在一条狭窄难行的羊肠小径,
在那鬼城的城墙和火烧的坟冢之间,
我的老师走在前面,我尾随在他的后边。
“拥有岁高美德的导师阿!”我开言道,“你随心所愿
带领我绕过这罪孽深重的一环又一环,
请告诉我,也请满足我的愿望:
那些躺在坟墓中的人能否看到外面的东西?
既然这些棺盖都已竖起,
任何看守又已不见踪影。”
老师对我说:“等我们从约沙法谷回到这里,
带着他们如今留在人世的那些 (禁止),
所有的棺盖就将紧闭。
这一带都是伊壁鸠鲁派信徒的墓地,
他们与伊壁鸠鲁本人葬在一起,
他们认为,灵魂是与 (禁止)一道死去。
因此,对你向我提出的问题,
不出这个地方,你就可以很快得到满意的答复。
你的心愿也会得到满足,尽管你不曾向我说出。”
我说,“好师长,我并非眼把话埋在心里不说,
我只不过是不想噜苏,
你并非只是现在才乐意我这样做。”
法里纳塔·德利·乌贝尔蒂
“啊!你这个谈吐如此文雅的托斯坎纳人!
你竟然活着便来到这火之城,
请你在这个地方暂且停一停。
你的言谈说明
你是出生在那高贵的家乡,
或许我曾给它带来祸殃。”
这声音是突然从一个坟墓中发出,
因此,我吓得肉跳心惊,
向我的老师身边稍许靠得更近。
老师读我说,“转过去吧!你怎么了?
你看法里纳塔在那边已经站立:
你可以看到他从腰部以上的全部身体。”
我早已把我的视线盯住他的视线;
他正挺胸昻首,巍然屹立,
仿佛把地狱根本不放在眼里。
老师用他那鼓励而灵敏的双手,
把我推到坟墓丛中的那人身旁,
一边说道:“你说话切要得当。”
我来到他的坟墓脚下,
他打量我一眼,随即几乎是盛气凌人,
问我:“你的祖辈是谁?”
我一心只想诸事依从,
因而对他并不隐瞒,而是把一切说明,
这一来,他把眉毛稍稍向上一抬,
然后说道:“他们对我,对我的祖先,对我的党派,
曾视如仇敌,不共戴天,
我曾先后两次,把他们驱散。”
我回答他,“他们尽管曾被赶走,却仍从各地重返,
先后两次,都是如此,
可你们的人却不曾很好地学会这套本事。”
卡瓦尔坎泰
这时,从棺盖打开的地方,
有一个鬼魂在此人身旁出现,
他只露出了下巴,我想他是起身跪下:
他朝我的四周张望了一下,
仿佛想要看看是否有人与我在一起,
随后,他的猜疑完全消失,他边说边泣:
“既然你凭借你的卓著才华,
来到这黑暗的监狱,
那末我的儿子在哪里?他为何不与你在一起?”
我对他说,“我并非独自来到这里:
是那个等在那边的人带领我经过此地,
去见也许您的圭多还不屑于见的那位。”
此人的话语和他所受的苦刑
都已经使我知道他的名姓;
因此,我才做出这样明确的回答。
他一听立即停起身来,叫道:“你说什么?
他怎么了?难道他不再活着?
难道那和煦的阳光不再照射他的眼睛?”
他见我在回答之前有些踟蹰,
便立即重又仰面倒下,
不再从墓中显露。
法里纳塔的预言
但是,另一个气魄豪迈的人仍留在我身边,
他的神情丝毫未变,
他既不转动脖颈,又不屈下腰身:
他继续把方才的话讲下去,
说道:“倘若他们不曾把本事学好,
这会使我受到比躺倒墓地更加痛苦的煎熬。
但是,那统治这里的女人的面孔
照亮不到五十次,
你就将领教那本事的后果会多么严重。
但愿你能回归那温馨的世界,
请告诉我:为何那里的人民在他们制订的各项法律中,
对我的家人总是那么残酷无情?”
于是我对他说:“那惨绝人寰的大屠杀
把阿尔比亚合染成一片血红,
这使我们不得不在我们的殿堂宣读祷文。”
这时,他摇了摇头,长叹一声,
他说,“干出此事的并非只我一人,
而我与其他人一道行动也肯定并非毫无原因。
不过,在众人都同意摧毁佛罗伦萨的当儿,
只有我单枪匹马,
挺身而出保卫它。”
亡魂预卜的局限性
“哦!但愿您的亲族有朝一日得到安宁”,
我向他恳求道,“请您为我解开那症结,
它在这个问题上困扰我,使我无法把真相判明。
倘若我不曾听错,你们似乎能预见
随时间流逝而发生的事件。
而对于眼前的事,你们则无力卜算。”
他说:“我们就像眼力不济的人,
能看到距今遥远的事情;
这也是仰仗最高的主宰给我们带来的光明。
一旦事情邻近或业已发生,
我们的智力就完全不起作用;
倘若无人向我们通报,我们对你们人间的事物就无从知晓。
因此,你可以明白:
未来的大门一旦关闭,
我们的认识也便完全消失。”
这时,我像对自己的过错感到愧疚,
说道:“现在请您告诉那倒下去的人,
他的儿子还与活人一起在世上生存。
倘方才我不曾马上回答,
请您告诉他:我之所以如此,是因为
我当时在思索您已经为我解决的那个疑团。”
这时我的老师已经在向我召唤;
我不得不急忙请求他那魂灵
告诉我:与他在一起的是何人。
他对我说:“我与一千余人躺在这里,
坟墓里有腓特烈二世,
还有枢机主教;至于其他人,我就不再说明。”
但丁的惶惑
说罢,他便重又倒下,我转动脚步,
走向那古代诗人,一边则在回想
刚才的谈话,我觉得那内容似很不详。
他开始动身;随即一边走着,
一边对我说:“你为何如此惶惑?”
我对他的问话作了答复。
这位智者对我说:“你的脑海依然记住
你所听到的不利于你的话语”,
“现在,你要注意听着”,他随即竖起一个手指:
“等你将来面对那位圣女的温柔的目光,
你就将得到你一生经历的旅程,
因为那圣女的秀目能把一切看清。”
说罢此话,他便把脚左右移动:
我们离开城墙,走向这层地狱的中心,
沿着一条通往山谷的小径,
那山谷的浊气一直冲到上边,奇臭难闻。
第十一首 [ canto XI ]
教皇阿纳斯塔修斯墓前 (1-15)
地狱中鬼魂的分布 (16-90)
高利贷者的下场 (91-115)
教皇阿纳斯塔修斯墓前
我们来到一片高高的断崖上边,
这断崖是由巨大的残石围成一圈,
一批受着更加残酷的刑罚的鬼魂就在我们下面;
这里,那深邃的坑谷散发的恶臭
气味可怕,令人难挨,
我们不得不退后几步,躲近一个硕大石墓的棺盖,
我看到墓上有一块碑文,
写道:“我看管的是教皇阿纳斯塔修斯,
浮提努斯曾引诱他离开正路。”
“我们可以停顿一下,再下去,
这样,就可以先使嗅觉能稍微
适应那难闻的气味,然后对它就不必在乎。”
老师这样说,为我则对言道:
“可否想些办法,让时间不致荒废掉。”
他于是说:“我已经想到这一点,你可以看到。”
地狱中鬼魂的分布
“我的孩子”,他随即开言道,“在这些断裂的岩石里面,
有三个小圈圈,它们一圈小于一圈,
就像前面经过的那几环。
各圈都布满了该诅咒的幽灵,
但既然你随后就会亲眼得见,足以弄清,
你就可以领悟他们是怎样、又为何被如此囚禁。
任何遭到天怒的恶行
其目的都是伤害别人,
要达到任何此类目的,不论是用暴力还是以欺诈,都会对他人造成伤损。
而由于欺诈是人固有的罪恶,
为上帝最不容,因此,欺诈者
也便被囚在底层,所受苦刑也更重。
第一环监禁的都是施暴者;
但由于他们对三种人进行暴力侵犯,
他们就被分成三类,放在三大圈。
他们施暴的对象是上帝、他们自身和他人,
我说的是:这三种人的身体和东西,
你将会听到我详尽地加以说明。
用暴力把别人置于死地,令别人遭到严重伤害,
破坏、焚烧、肆无忌惮地掠夺他人家财;
因此,杀人者、所有严重残害他人的家伙,
洗劫纵火者和强取豪夺者,
全部被分成不同的队伍,在第一个大圈中受苦。
一个人也可能施暴于他自己的身体和财物;
因此,凡是迫使自己离开你们人世的人,
就必须在第一个大圈中徒劳地忏悔过去;
同样,凡是用赌博挥霍和荡尽家财的人,
也要在这个大圈中白白哀叹悔不当初,
而这类人在阳间本该为拥有家财而欢悦,不是为丧失家财而啼哭。
也可能以暴力对待神灵,
从心底里否定和咒骂他们,
蔑视自然和自然的恩宠。
因此,最小的那一圈是给多玛和卡奥尔
以及那些心里蔑视上帝、口里公开亵渎的人,
打上他特有的烙印。
欺诈损害所有良心,
一个人可以用它来对待信任他的人,
也可以用来对待并不相信他的人。
这后一种做法显然会割断
自然给人们建立的爱的纽带;
因而在下一环里 集着
伪善、献媚、妖言惑众者,
造谣生事、盗窃和买卖圣职、
作淫媒者、贪赃卖放者以及类似的污垢。
这是用另一种方式把自然赋与的爱置诸脑后,
同时也忘记了后来增加的那种爱:
正是这后一种爱把特殊的信任关系建立起来;
然后就是宇宙的中心,有狄斯在上面坐镇,
凡有叛卖行为的人都要在那里承受苦刑。”
于是我说:“老师,你的讲解相当明确,
你把这深渊描述得也相当贴切,
包括它所囚禁的那些鬼魂。
但请告诉我:那些陷在泥泞的沼泽中的幽灵,
那些被狂飙吹荡、雨雷击打的亡魂,
以及那些不断相撞、互相辱骂的魂灵,
他们为何不在这烧得红如赤铁的城池中受惩?
既然上帝如此憎恶他们!
倘若上帝对他们并不恼怒,他们又为何落到这般光景?”
他于是对我说:“为何你的才智
竟然偏离了常轨?
要么就是你的脑海竟有了其他思维?
你难道忘怀了你的伦理学详尽阐述的那些话?
其中谈到有三种劣性
为上天所不容:
即放纵、奸诈和疯狂的兽性,
而放纵尚不致触怒上帝太甚,
它所受的责罚也较轻。
倘若你善自考虑一下这个论断,
再回忆一下狄斯城外
头几圈受刑的那些人,
你就会清楚地看出:为何他们
要与这些恶人如此区分,
为何神的正义对他们的打击没有那么凶狠。”
高利贷者的下场
“啊!拨开挡住一切视线的云 的太阳!
你为我解决疑难,令我多么欢畅,
尽管疑问令我感到的愉快并不下于知晓。
请再把你说过的话题略微追述一遍”,我说道,
“请再讲一讲高利贷者如何触犯神的恩典,
为我解开这个疑团。”
他对我说:“哲学不仅在一处
向理解它的人指出:
自然如何起源于神的思维和艺术,
倘若你把你的物理学
好好地钻研一番,
你就会在不多几页之后发现,
你们的艺术是尽可能追随自然,
犹如学生追随师尊;
因此,你们的艺术几乎就像是上帝之孙。
你倘还记得《创世纪》的开头部分,
人类就应当以这两点
来维持生计和改善生存;
而由于高利贷者走的是另一条路,
他既轻看自然本身,又蔑视随自然而来的艺术,
因而他把希望寄托在其他方面。
不过,现在随我来吧,我想继续向前,
因为双鱼宫已在水平线上闪烁升起,
北斗星则完全斜卧在西北方向,
从那断崖高处再前行几步,便可走向下方。”
第十二首 [ canto XII ]
塌方与米诺陀 (1-45)
弗列格通河与肯陶尔 (46-75)
奇 隆 (76-99)
涅索斯 (100-139)
塌方与米诺陀
我们来到一个地方,从那里可以从断崖边上走下去,
这地方山势险峻,陡峭难行,
目光所及之处还有那个东西,它令我任何视线都不敢观望。
那山崩地裂险恶异常,
恰如从特兰特下游一侧,波及阿迪治河左岸的那片塌方,
或是由于地震,或是由于塌陷地基,
险峭的巉岩从山顶迸裂,
一直滚落到平地,
像是要给来到崖上的人开辟一条路途;
走下那深狗巨壑,就须沿着这条通路;
在那断崖残壁的顶端,
克里特岛的耻辱之物正匍匐卧定,
它曾在那假造的母牛腹中孕育而成:
它一见我们就啃咬自身,
犹如一个人无可奈何,把怒火压在心中。
我的智者向他喝道:“难道你
以为那位雅典公爵来到这里?
他曾在人世把你置于死地!
滚开,畜牲:此人前来
并非受你姐姐的指派,
而是要见识一下你们给鬼魂施加的酷刑。”
这时它正像一头遭到致命一击的雄牛,
在挣脱绳索,猛冲狂奔,
它不知闯往何处,却又知东跳西蹦。
我见米诺陀就是这样胡窜乱动;
那位机智的老师于是叫道:“快跑到那坑口:
趁着他狂怒不止,你最好赶紧往下走。”
这样,我们就沿着那乱石滚成的蹊径往下行,
这些石头因为有了新的负重,
不时在我的脚下滑动。
我这时在沉思默想,老师问道:
“你或许在想到那怒气冲冲的野兽看守的断壁残岩,
而我如今已经打掉它的气焰。
现在我想让你知晓:
上一次我降入这地狱的底层,
这片山岩尚未塌陷;
但是,我倘若不曾记错,
肯定是在那位驾临此地不久之前,
他曾从地狱的最高一环从狄斯手中救走许多猎物,
当时,那幽深而又污秽的山谷
曾四下发生巨震,
我想,这是宇宙在感受到爱,因为有人
认为:由于有了爱,世界往往才变得一片混沌;
正是在那时,这带古老的巉岩
才在这里和别处崩坍。
弗列格通河与肯陶尔
但是,你注意看那山谷下边:
血河就在眼前,
它在熬煮着用暴力伤害别人的罪犯。”
啊!疯狂的愤怒和盲目的贪婪
驱使他们在短促的一生中犯下这种罪,
如今则浸泡在滚烫的血水中永受磨难!
我看见一条宽阔的弧形沟壑,
正如我的护卫者所说,
它把整片平地囊括;
在悬崖底部和沟壑之间,
奔驰着肯陶尔,他们排成一列,身背弓箭,
如同在世上通常前往狩猎一般。
他们看到我们走下山崖,便都停步不前,
有三个从队伍中走上前来,
手持弯弓和事先选好的雕翎箭;
有一个从远处喊道:“你们这些从山上下来的人。
到此受什么苦刑?
你们就站在原地说话;不然,我们就要拉弓。”
我的老师说道:“等我们去到你们跟前,
我们就会向奇隆答话:
你们总是这样飞扬浮躁,这很糟糕。”
接着,他碰了我一下,说:“此人是涅索斯,
他曾为美丽的德伊阿妮拉而死,
并亲自为自己报仇雪恨。
中间那个垂头注视自己胸膛的人,
就是伟大的奇隆,他曾把阿奇琉斯扶养成人;
另一个是福罗斯,他曾如此怒火填胸。
他们来到沟壑周围,有成千上万,
凡有鬼魂从血水中冒出,超过为惩罚其罪行而限定的深度,
他们就把箭向这些鬼魂射出。”
奇隆
我们走近这些飞速灵巧的怪物身边,
奇隆拿出一只雕翎箭,
用箭尾把胡须向后左右分开,拨到两腮上面。
当那大嘴巴显露出来时,
他对同伴说:“你们可曾发觉:
那后面的人能触动所有他碰上的东西?
死人的双脚通常则不能这样。”
我那善良的老师这时已站在他的胸前,
而那胸部正是人马两性联接的地方,
老师应声道:“他确是个大活人,而且只有他孤零一个,
我须要向他指点那黑暗的坑谷深壑,
他来到此地是出于必要,而不是为了娱乐。
一位圣女暂停歌唱“赞美上帝”,
她赋予我这个新的使命:
他不是强盗,我也不是盗贼的魂灵。
但是,既然我是依照神的意旨移动我的脚步,
走上这如此荒凉难行的道路,
也请你遵奉神的意旨,派出你们当中一人来伴我们同行,
让他告诉我们何处可以涉水渡河,
让他把此人驮在背上,飞渡沟壑,
因为此人不是凌空翱翔的魂魄。”
奇隆向右转过身去,
对涅索斯说:“你转身回去,带领他们前往,
倘若遇上别的队伍,你就让他们闪开,不要阻挡。”
涅索斯
这时,我们与那可以信赖的护卫一起动身,
沿着那沸腾的赤红色河水的堤岸,
河里那些被煮沸的人不断发出刺骨的惨叫声。
我看到有的人浸在水下,一直没到眼眉,
那位身材魁梧的肯陶尔说道:这些都是暴君,
他们血腥镇压和强取豪夺他们的臣民。
他们在这里痛哭流涕,为残酷伤害他人的罪孽而受刑。
这里有亚历山大,还有残暴的狄奥尼西奥斯,
后者曾使西西里度过多少痛苦的岁月,
那个额前被漆黑的毛发遮住的人,
是阿佐利诺;另一个头发则是金黄色,
他是奥比佐·达·埃斯蒂,他确实
曾在人世被他的私生子所弑。”
于是我转身去看诗人,诗人说道:
“现在,这位是你的第一个向导,我则是第二个。”
向前稍走了一段路,这为肯陶尔突然站住,
因为有一些人似乎从那滚烫的血河中冒出,
甚至露出他们的喉部。
他向我们指出一个独自呆在一边的鬼魂,
说道:“此人在上帝怀中刺穿了一颗新,
这颗心依然在泰晤士河上得到世人的尊敬。”
随后,我看到有些人把头放在血河的水面,
有的甚至露出整个上半身;
我倒认清其中把少人。
这样,血河逐渐变得低浅,
甚至仅能盖住脚面;
这里正是我们可以渡河的所在。
“既然你从这里可以看出,
滚烫的血河在逐渐减少深度”,
这位肯陶尔说:“我希望你能相信,
在另一边,河床则越来越下沉,
一直沉到最深处:
暴君在那里不得不痛苦呻吟。
神的正义在惩办那个阿提拉,
他曾是人世间的鞭子,
被惩办的还有皮鲁斯和塞克斯图斯;
另有里尼埃尔·达·科尔索托、里尼埃尔·帕佐,
他们在沸水煎熬下泪水横流,永无休止,
因为他们生前曾拦路抢劫,杀人越货。”
说罢,他掉转身躯,渡过那段浅水河。
第十三首 [ canto XIII ]
自杀者的丛林 (1-30)
皮埃尔·德拉·维涅亚 (31-108)
倾家荡产者 (109-129)
自寻短见的佛罗伦萨人 (130-151)
自杀者的丛林
涅索斯尚未到达河的那边,
我们就已经步入一片丛林,
那里不见任何路径。
枝叶不是绿色,而是色彩暗黑;
树枝不是光滑挺直,而是多节弯曲;
没有果实,只有毒刺:
即使野兽憎恨切齐纳镇与科尔内托市之间的那片耕耘之地,
它们也找不到如此荒凉,如此茂密
的荆棘林作为栖身之所。
那些丑恶的哈尔比正是在这里筑巢做窝,
她们曾把特洛伊人赶出斯特洛法德斯岛,
因为她们对他们的未来做出不祥的预告。
她们有宽大的翅膀,有人形的脖颈和面庞,
他们双脚带钩,硕大的肚皮长满羽毛;
她们栖息在怪异的树木上发出凄厉的吼叫。
善良的老师于是对我开言道:“在你进入更深的地方之前,
你该知道:你如今已经来到第二大圈,
并且你将继续呆在那里,直到你看到那可怖的沙滩:
因此,你要仔细地看一看;
你将看到一些东西,
这些东西即使我对你说了,你也不会相信我的话语。”
我听到遍地叫苦声,
而我却看不到叫苦人;
因而我惊慌失措,停步不行。
我现在认为,我当时认为自己是以为,
这许多声音是来自那片荆棘林,
是来自一些我们无法得见、隐起身来的人们。
因此,老师说道:“倘若你
从这些树当中折断一棵树的几根小树枝,
你现有的想法就会全部消失。”
皮埃尔·德拉·维涅亚
于是我把手稍稍向前伸出,
我抓住了一棵大荆棘的枝蔓;
这根枝蔓的树干喊叫道:“你为何把我折断?”
接着,从折断处流出了一股黑血,
它又开始说道:“你为何把我撕裂?
难道你就没有丝毫怜悯之心?
我们过去是人,如今则成为荆棘林:
即使我们是蛇的魂灵,
你下手也该多多留情。”
正如一根青柴一头烧着,
另一头则在流着水滴,
嗞嗞地叫着,还冒着热气,
从那折断处的伤口,也同样地
既说出话,又流出血;
我不禁扔掉树枝,犹如一个人受到惊吓,楞在那里。
我的智者答道:“受伤的魂灵啊,
如果他事先能相信,
只有从我的诗行才能看到的那件事情,
他也就不会伸出手去,把你触动;
但是,那不可思议的事情却是我让他做出此举,
这使我自己也深感歉忱。
但请你告诉他你是何人,
为了补偿过失,人间会恢复你的声名,
因为他必将返回尘世。”
树干说道:“你的温和话语令我心动,
我不能缄口不语;但愿你们不致感到厌烦,
因为我要略费工夫,讲述一番。
我就是那个持有两把钥匙的人,
这钥匙属于腓特烈二世的心,
我曾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,锁住和打开他的心扉,
致使几乎所有的人都无法分享他的隐情:
我信誓旦旦地履行这光荣的职责,
甚至使我丧失了睡眠和脉搏。
娼妓从不会把淫邪的视线
从凯撒的宫殿移开,
共同的祸患和宫廷的弊端
把众人敌视我的胸中怒火点燃;
这火焰甚而也烧到奥古斯都的心田,
他使那欢乐的荣誉变为悲惨的啼哭。
我的心灵,为求得苦痛的满足,
以为借助死亡就能逃避众人的讥笑和愤怒,
于是对正义的我采取了非正义之举。
以这棵树的新奇树根的名义,我向你们发誓:
我过去从未破坏对我主公的忠诚,
他也无愧于人们对他的敬重。
倘若你们当中有人回到人世,
就请为我申诉冤情,
我至今仍在嫉妒的重击下难以翻身。”
诗人等了一会儿,随即对我说:
“既然他沉默下俩,你且不可错过时机,
说话吧,向他提出问题,倘若你还有此心意。”
我于是对诗人说:“还是你
向他提出你认为能满足我的好奇心的问题;
我如今问不出来,因为怜悯之心令我不胜伤情。”
因此,诗人重又开言道:“如果此人心甘情愿
做出你所请求的事情,
那么,受监禁的魂灵啊,还请你再谈一谈:
魂灵如何与这些多节的树干结合在一起,
如果你能,就请你谈一谈,
是否有人曾摆脱你这样的肢体。”
这时,那坚硬的树干吐了一口气,
接着,那口气便化为人声人语:
“我将简短地回答你们。
一个暴烈的魂灵离开他的(禁止),
而这(禁止)又曾是被他狂暴地抛弃,
这时,米诺斯就会把那魂灵打入第七个坑口。
他跌落到丛林之中,没有选择余地,
而是全凭命运之神掷扔,
就像斯佩尔塔小麦,在播撒的地方发芽生根。
他像一干幼芽那样生长,长成一棵野生植物:
随后哈尔比则以他的树叶为食物,
给他造成痛苦,并给痛苦打开一扇窗户。
像其他的亡魂一样,我们将来也要找回我们的肉身,
但是,没有一个人能再把它披上,
因为一个人把忍心舍弃的东西收回,并非理所应当。
我们将把这些躯壳拖到这里,
在这凄惨的丛林中,我们的(禁止)将一一挂起,
而每个(禁止)都将悬在曾厌弃它的那个灵魂所长成的荆棘。”
倾家荡产者
我们仍在那棵树干旁边注意倾听,
以为他还要谈些别的事情,
这时,我们被一阵喧嚣声震惊,
就仿佛一个猎人在他窥伺的地方,
听到野猪和猎狗向他奔驰而来,
他听到猎狗的吠叫和野猪摩擦树丛的刷刷声响。
瞧,左边有两个人赤裸着身子,遍体伤痕,
他们在拼命逃窜,
撞断了丛林中的一片片枝蔓。
前面那人在叫喊:“现在,你快来吧,快来吧,死神!”
另一个人看来已过于迟延,
他叫道:“拉诺!你的双脚不曾有过如此灵便,
即使在托波附近的比武会上也不曾这样!”
接着,他或许是上气不接下气,
急忙与一片林丛混在一起。
他们身后的那片丛林,
满是饥饿而又飞驰的黑犬,
恰如猎兔狗甩掉锁链。
这些黑犬用牙齿朝那蜷缩成一团的人身上咬去,
把他一片又一片地撕得四分五裂,
随后又把那痛如刀割的四肢叼开。
自寻短见的佛罗伦萨人
这时,我的护卫者拉起我的手,
把我领到正在哭泣的树丛眼前,
那树丛被撕得鲜血淋淋,但此时哭也枉然。
树丛说:“啊,雅科波·达·圣安德烈亚!
你拿我当屏障究竟有何用处?
我对你的罪恶一生又负有什么罪责?“
老师来到树丛上方站住,
他说道:“你生前是谁?
你的顶端多处受伤,淌着鲜血,又口出怨言!”
树丛对我们说:“啊!你们这两位灵魂
到此眼见我受此残忍的伤害,
这伤害把我的枝叶从我身上撕开,
请把这可怜的树丛脚下的枝叶拾捡起来。
我曾是那座城市的人:
它曾把第一位守护神改为施洗者约翰,
正因如此,那第一位守护神
才总是运用他的法术,令那座城市备受刀兵之苦;
若不是在阿尔诺河的通途上还保留着他的一些踪迹,
即使市民后来在阿提拉烧杀的废墟上
把那座城市重新建立,
他们的重建工作也会是枉费心机。
我曾在家中立起绞架,让我投环自缢。”
第十四首 [ canto XIV ]
火雨纷飞的沙地 (1-42)
卡帕纽斯 (43-72)
血 溪 (73-93)
克里特岛的老人和地府的河流 (94-142)
火雨纷飞的沙地
对故土的情思触动我的心灵,
我把散落在地的枝叶捡起,
奉献给那个这时已沉默不语的人。
这样,我们就来到坑穴的边缘,
从那里,第二大圈就区分于第三大圈,
从那里也可看到如何进行可怕的正义裁判。
为了详细说明那情景是前所未见,
我现在要说:我们这时来到一片沙地,
它使任何草木都无法在地面上生存。
环绕沙地的是那片凄惨的丛林,
犹如一道悲惨的沟壑把沙地围定,
在这里,我们紧靠着沙地边沿停下脚步。
这片空地布满了干燥而厚实的沙粒,
它与曾被卡托足下践踏的
那片沙漠别无二致。
啊!上帝的报复!
凡是目睹我亲眼所见的景象的人
对你该是多么畏惧!
我看见成群结队的赤身露体的鬼魂,
他们都在凄凄惨惨地哭个不停,
看来他们是在承受另一种苦刑。
有些人仰面躺在地上,
有些人则金缩着身子席地而坐,
还有些人在不断地来回走着。
围绕沙地转来转去的人最多,
躺在地上受苦的人则较少,
但他们的舌头却更便于哀呼惨叫。
在这整片沙地上方,
有大片大片的火雨在缓缓而降,
犹如飞雪飘落在无风的高山上。
如同亚历山大在印度的炎热地带,
眼见火焰降落下来,落到他的军旅身上,
又降落在地,却仍燃烧未熄;
他下令他的队伍要着力用脚踏地,
这一来,烈焰在单独燃烧时,
扑灭它也便更容易;
地狱中的永恒烈火也正是这样从空而降;
因此,沙地才被烧得发烫,
犹如火镰打上火石,痛苦也倍加增长。
那一双双可怜的手掌,在无休止地挥动,
时而拍打这里,时而又拍打那里,
拼命从身上拍掉新落下的烈焰火星。
卡帕纽斯
我开言道:“老师,你曾战胜千难万险,
除了在进城门时遇到那些
强硬的魔鬼把我们阻拦,
那身材魁梧的人是谁?他似乎置那熊熊烈火于不顾,
他神态轻蔑,怒目而视,躺卧此处,
仿佛那火雨不是在使他受苦。”
那人竟如此机敏,
他听到我向我的导师问起他的事情,
他喊道:“我活着时是这样,死后也是这样。
尽管宙斯令他的铁匠疲惫不堪,
因为他怒不可遏,要从铁匠手中获得那锐利的雷电,
我正是在我的末日,被雷电击中,送了性命;
尽管宙斯也使其他人疲惫不堪,
让他们在蒙吉贝洛的黝黑锻炉旁轮流苦干,
他一边还呼喊着:‘帮忙啊帮忙!好样的伏尔甘!’
就像他在弗雷格拉大战中所做的一般,
他竭尽全力来对我劈击,
但他的报复毕竟不能做到痛快淋漓。”
这时,我的导师厉声喝道
——我还从未同过他这样大声呼叫:
“啊!卡帕纽斯!正因为你的嚣张气焰不收敛。
你现在才受到更严厉的惩办:
除了你满腔的愤怒,
没有任何苦刑能使你的狂妄遭受恰当的惩处。”
接着,他和颜悦色地转向我,
说:“此人是围攻特拜的七王之一;
他过去瞧不起上帝,
看来现在也依然如此,对上帝并不尊重;
但是,正如我刚才对他所说,他那轻蔑神情
也不过是他内心恰如其分的反衬。
血溪
现在,你走到我的身后来,还要注意
不可把脚踏入那灼热的沙粒;
而是要把脚紧贴那片丛林,片刻不离。”
我们默默地来到一个地方,
那里有一条小溪在林外流淌,
它那鲜红的颜色又一次令我胆战心慌。
犹如那条从布利卡梅涌出的溪流,
娼妓们曾把它分割开来,各自享受,
那条小溪也正是这样沿着沙地往下流。
溪流的河床和两边的陡坡,
以及两岸的边缘,都用石头铺成,
因此,我看出:那里正是可以通行的路径。
“自从我们进入那道
不拒绝任何人迈入门槛的城门,
我曾向你指出所有其他东西,其中
有一件东西不曾被你的眼睛发觉
它是那样值得注意,那就是现在这条河流,
因为在这条河流上,所有的火苗都被它熄掉。”
这些话语是出自我的师尊之口;
因此,我请求他赐给我饭食,
既然他已经引起我进食的渴求。
克里特岛的老人和地府的河流
他于是说:“在大海中央,
有一个陷于衰微的岛国,名叫克里特,
在它的统治下,过去世人曾纯真无邪,安居乐业。
有一座大山,名叫伊达
它曾是水源丰富,林支葱郁,
如今却荒无人迹,如同她小儿子的可靠摇篮,
为了把他隐藏得更好,
每逢他哇哇哭叫,她就让人鼓噪喧嚣。
山后矗立着一个老人,身材巨大,
他使自己的脊背朝向达米亚塔,
他宛如揽镜自照,眺望着罗马。
他的头为真金所铸,
双臂和胸膛则用纯银制成,
下(禁止)直到胯骨,都是铜料;
由此往下则全部用上好的铁来铸浇,
除了右脚是用陶土塑造;
但这老人却把身子更多地支撑在这只脚,而不是那一只脚。
每个部分——黄金部分除外——都已破裂,形成一道缝隙,
从缝隙中流出涓涓泪滴,
这些泪滴汇在一起,穿透了那块岩石。
泪水流过这一层层山谷;
变成阿凯隆特河、斯提克斯河和弗列格通河;
然后顺着这狭窄的水道向下流去,
一直流到不能再往下流的地方:
形成了科奇土斯湖;那是怎样一片水塘,
你以后将会看到,因此,这里就不必多讲。”
我于是向他问道:“既然眼前这条小河
是这样发源于我们的世界,
那么,为何只是在这一层的边缘上,它才显现在我们面前?”
他对我说:“你知道:这地方是圆形;
你虽然经过许多地界,
又只是向左,往下直通谷底,
但是却不曾把整个圈子走尽:
因此,即使有什么东西显得新奇,
也不该令你的面容露出惊奇之色。”
我又说道:“老师,弗列格通河和勒特河究竟在哪里?
因为你不谈其中的一条,却谈到另一条是形成于那如雨的泪滴。”
他答道:“对你所提的所有问题,我确乎都很喜欢;
但是,那赤水河的滚滚热浪
想必能解答你所提的一个问题。
你以后会看到勒特河,但它是在这条沟壑以外,
在那里,亡魂都来洗涤自己,
因那时,经忏悔的罪过,都已得到解脱。”
接着,他又说:“现在已是离开丛林的时候;
你注意要走在我的后头:
这些河岸才是可行之路,因为未被火雨烧灼,
况且河岸上方,所有烈焰也都在熄灭着。”
第十五首 [ canto XV ]
(又鸟)奸者 (1-21)
布鲁内托·拉蒂尼 (22-99)
犯(又鸟)奸罪的神职人员和文人学士 (100-124)
(又鸟)奸者
这时,我们沿着一条坚硬的河岸走开,
小溪的雾气从上覆盖,
这就使溪水与河岸免受火雨烧灼之灾。
正如圭赞特和布鲁日之间的那些佛拉芒人,
生怕海潮向他们冲来,
他们筑起一道堤坝把海水挡开;
也如帕多瓦人在卡伦塔纳感到热天到来之前,
就沿着布伦塔河筑起堤坝,
保卫他们的城市和村镇不被洪水冲垮,
地狱中的那些河岸也是这般光景,
尽管那位建筑师——不论他是何人——
不曾把河岸筑得同样厚大,同样高耸。
此刻我们已经离开丛林很远,
我看不清它在何处,
尽管我把身躯掉转,
这时我们遇到一群鬼魂,
他们沿着堤岸前行,
每个鬼魂都在观察着我们,
就像一个人夜晚在新月之下注视另一个人;
他们朝着我们凝眸定睛,
就像年迈的裁缝在引线穿针。
布鲁内托·拉蒂尼
我就是这样被这群鬼魂盯视着,
其中有一个认出了我,
他扯住我的衣襟,喊道:“多么奇怪!”
他把手臂朝我伸过来,
我这时才把视线盯住他那被烈火烧伤的面容,
那焦黑的脸庞并不妨碍
我的头脑认出他的形影;
我俯下(禁止)来,把我的脸靠近他的脸,
答道:“是您在这里吗?布鲁内托先生!”
他于是说:“哦,我的孩子,你万勿不快,
倘若布鲁内托·拉蒂诺转回身来,
与你同行片刻,而让队伍向前走开。”
我对他说:“我竭尽全力,请求您这样做,
假如您愿意让我停下来,与您呆在一起,
您就这样做吧,只要那个与我同来的人乐意。”
“哦,孩子!”他说,“这群人当中不论哪一个
只要停步不行,就要躺上一百年,
即使烈火烧灼他,他也不能给自己遮掩。
因此,你索性向前走:我会跟在你身旁,
然后我会把我的队伍赶上,
这对鬼魂正在为身受的永恒苦刑而啼哭。”
我不敢走下河岸上的道路,
与他并肩同行;而是低垂着头,
就像一个人在毕恭毕敬地走路。
他开言道:“是事出偶然,还是天命所定,
使你在末日来临之前就下到幽冥?
这个带路的又是何人?”
我答道:“我在上面的尘世,在那明朗的人间,
曾在一个山谷间迷失路径,
这正是在我满盛年之前,
只是在昨天早晨,我才离开那山谷:
而正当我要重返山谷时,这一位就在我面前出现
是他带领我沿着这条道路返回家园。”
他于是对我说:“倘若你随从你的星宿指引,
你就不可能不获得光荣的成功,
如果我在那美丽的人世所见属真;
我若不是死得如此过早,
眼见上天对你如此厚爱,
我本可以给予你的事业以有力的安排。
但是,这忘恩负义的、歹毒的人民,
他们来自那古老的菲埃索莱,
依然不改那山野和顽石般的秉性,
尽管你做尽善事,他们还会成为你的敌人:
因此,在那酸涩的野果当中,
理所当然地不该让那甘甜的无花果结成。
他们在世人久已臭名昭著,被称为有眼无珠;
这帮人贪婪、狂傲又嫉妒,
你该注意:不可使自己沾染他们的习俗。
你的命运使你得到无上光荣,
以致不论是这一派还是那一派都恨不得把你活剥生吞;
但是,你千万要像草儿远离羊口那样远离他们。
那些菲埃索莱畜生们把他们的同类当作饲料;
倘若在他们的粪堆中竟然还长出青苗,
万不可让他们把它触动,
因为那是罗马人的神圣种子早复生,
正是在那万恶的巢穴建成时,
罗马人曾留在其中。”
我答复他说:“假如我的愿望
能得到充分满足,
您本来也还不致从人间被逐;
因为您按亲切而慈祥的父辈形象,
深深铭刻在我的心房——而如今这形象却令我心伤,
想当初您在世上,
曾时刻教导我:一个人如何才能万古流芳:
我对您的教诲是多么感激不尽,只要我一息尚存,
我就该用我的舌尖时刻将我的心迹表明。
我要把您所讲有关我余生的话一一记下,
并把它与另一个人的预言一起保存,
我若能见到哪位能说明此事的圣女,就请她来说明。
我现在只希望您能明白,
只要我的良心对我不加责怪,
我已经准备好听任命运女神随意安排。
这种预示对我的耳朵已不新鲜,
因此,我让命运女神任意移动她的轮盘,
就像让农夫任意把他的锄头挥动一番。”
这时,我的老师转过他的右脸,
把身躯也朝后右转,
他看了看我;随后说:“善听者才能牢记心尖。”
犯(又鸟)奸罪的神职人员和文人学士
我也并未因此而不再想
与布鲁内托先生谈话,
我问他:他的同伴当中有谁职位最高,名声最大。
他于是告诉我:“了解一些人是适宜的,
而对于其他人则最好成绩还是缄口不言,
因为须要谈的是那样多,而时间却又是那样短。
总而言之,你该知道:所有这些人都曾是
享有盛名和伟大的神职人员与文人学士,
但他们在世上都被同样的罪孽多玷污。
普里夏恩在与那污浊的人群同行,
还有那佛兰切斯科·达利尔索;
你若还想见识一慈爱这些秽物,
你可以看一看那个人:他曾被众仆之仆
从阿尔诺调往巴基利奥内就任,
正只在那里,他留下那用来满足邪欲的神经。
我还想再多说几句;但是,我不能
与你多叙,也不能再伴你同行,
因为我看到那边沙地上扬起滚滚烟尘。
前来的人并非我该与之为伍的伙伴:
现把我的《宝库》托付给你,
此书是我得以永生的凭依,更多的要求我也不再提。”
说罢他就转过身去,
就像维罗纳越野赛上的那些参赛者
争先恐后地跑去夺取绿旗,
像一个赛胜者而不是赛败者向前奔去。
第十六首 [ canto XVI ]
三个佛罗伦萨人 (1-63)
佛罗伦萨的腐败 (64-90)
但丁的绳子 (91-114)
格吕翁的出现 (115-136)
三个佛罗伦萨人
这时来到一个地方,
那里可以听到溪水流入另一环的嗡嗡声响,
那声响犹如蜜蜂乱飞在蜂房。
此刻只见三个幽魂,
一起从正在走过的一群人中跑开,
着群人在火雨的烧灼下受着酷刑。
他们三人向我们跑来,每个人都在叫喊:
“停下俩,从你的穿着来看,
你像是我们那罪恶城市的人。”
哎呀!我看到他们遍体鳞伤,
有新伤痕,也有旧伤痕,都是被烈焰烧成!
至今我只要一想起,仍不禁心痛。
我的老师注意到他们的喊叫;
他转过脸来对我说道:“现在,你等一等,
对这几个人应当以礼相迎。
若不是这里的自然力
放射烈火,我本想说:
加紧行事的最好不是他们而是你。”
我们刚刚停下步来,他们就又开始老一套的哭诉,
他们来到我们身边,
三人围成一圈,团团旋转。
犹如(禁止)、混身涂油的角斗选手所做的一般,
他们交手时,在被击败和击中之前,
总要伺机而动,争取上风,
这三人也是如此旋转,
各自把视线都投向我这一边,
而脖颈不断移动的方向则与双脚恰恰相反。
其中一人开言道:“尽管这片沙地松软,
令人难以立稳,
还有我们那被火烧焦和脱皮的面容,
这些都令我们的请求变得无足轻重,
但是,我们在世上的声名
毕竟还能促动你的心灵来说出你是何人,
你那灵活的双脚竟是如此坚定,不怕地狱的苦刑。
你看这个人,他紧踩着我的足印,
虽然他赤身露体,烧掉表皮,
但他生前享有的显赫地位却令你简直无法相信:
他是那贤德的瓜尔德拉达的嫡孙;
圭多·古埃拉是他的大名,
他一生智勇双全:既有头脑,又有宝剑。
另一个足踏沙地,靠近我身边,
他是泰加尤·阿尔多布兰迪,他的声音
在上面的人世间,本该被人采纳为忠言。
至于如今与他们一起受苦的本人,
我是雅科波·鲁斯蒂库齐,
当然,凶悍的妻子对我的伤害甚于他人。”
倘若我不致被烈火烧灼,
我本来会跳下去,与他们呆在一起,
而且我相信:老师对此也会容许;
但是,恐惧终于战胜了我善良愿望,
因为这样做会使我烧坏燎焦,
尽管我是那样渴望将他们拥抱。
于是,我开言道:“并不是我轻视你们,
为是你们的现状令我十分痛心,
这种心情只有很晚才能完全除清。
我的这位先生刚才对我说的几句话,
使我立即想到:前来的人
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。
我就是你们的同乡,
我也一向总是抱着亲切的心情,
谈论和耳闻你们的业绩和令人钦敬的大名。
我正在摆脱罪孽的苦水,去追寻
我那位言而有信的老师许诺我得到的甘果;
但事先我必须一直降到那地球中心。”
佛罗伦萨的腐败
那人继续说道:“但愿你的灵魂
能长久地把你的肢体指引,
但愿你的声名在死后仍能大放光明,
请你说一说:礼仪和英勇
是否仍如往昔存在于我们的城市,
抑或已经完全匿迹销声;
因为古利耶尔莫·博尔西埃雷对我们诉说的一番话,
曾把我们的寸心伤透,
他才与我们一起受苦不久,
此刻则与伙伴们走到前头。”
“佛罗伦萨啊!新来的人和暴发的财富
已使你变得傲慢无礼和放肆无度,
这就使你深受折磨哀声痛哭。”
我就是这样扬起头来,大声疾呼;
那三人以为这便是对他们问话的答复,
他们面面相觑,如同一个人闻知真相为大吃一惊。
他们齐声答道:“倘若今后你总是能
如此轻松地满足别人,
你真幸运!竟能说道如此简明!
因此,一旦你离开这黑暗的天地,
返回人间,重见那美丽的繁星,
那时,你将会为能说出‘我曾去过那里’而感到高兴,
也请你届时向世人谈到我们。”
说罢,他们就散开圈子,各自逃奔,
他们的双脚迅捷如飞,恰似雀鸟展翅凌空。
还不到说声“阿门”的工夫,
他们就已跑得无影无踪;
于是,老师认为此刻应当起程。
但丁的绳子
我跟在老师后面,我们走了一小段路程,
这时只听得水声如此邻近,
我们彼此说话也勉强才能听清。
就像那条最先有自己的入海通道的河流,
从蒙维索峰以东的地方泻下,
又顺势从亚平宁山的左坡奔流,
在它倾泻而下,流入低矮的河床之前,
世人把它称做阿夸凯塔。
而到了福尔里,这名称就不见流传,
它在阿尔卑斯山的圣本 峻岭上如雷轰鸣,
因为它仅从一个落差中一泻而下,
而它的堕落本该分散为一千个落差;
我们发现那赤色的河水也同样是从一个陡峭的悬崖流下,
它发出响雷一般的轰隆声,
只须很短时间就能把耳朵震聋。
我有一条绳子围系腰部,
我一度曾想用它
把那只皮毛斑斓的豹子拴住。
这时我已按老师对我所嘱,
自行把它收卷起来交给他。
于是他把身子转向右方,
尽量把绳子投到远离岸边之处,
扔进那片深谷。
格吕翁的出现
我不禁暗自说道:“老师的眼神
如此注意地做出的新的暗示,说明
定有新的现象发生。”
啊!人们应当多么谨慎!
因为他们身边的人不仅观察他们的行动,
而且还用头脑来深入探测他们的内心。
他对我说:“我所期待、你所梦想的东西
很快就会来到上边:
你必然很快就能亲眼得见。”
说出那真相的人总会有一副撒谎的面孔,
因此,只要能够,就该闭上嘴唇,
一面因无罪受责而蒙羞丢人;
但在这里,我无法缄口不言;
读者啊!我要以这部喜剧的诗句向你发誓
即使这部喜剧的诗句远不能令你喜欢:
我眼见在那浓密而黝暗的空气中,
有一个形影在浮游上升,
它能令任何一个胆大无畏的心也感到震惊,
它就像一个人有时沉入水底,
去把那卡住暗礁或深藏海底的
其他东西的船锚拔起,
它把上身伸展开来,而把双脚则收缩到一起。
第十七首 [ canto XVII ]
格吕翁 (1-27)
高利贷者 (28-78)
下降到第八环 (79-136)
格吕翁
“瞧那只野兽,它有一条尖尾,
它穿山越岭,冲破城墙,毁坏兵器,
瞧它把世界都熏上了臭味!”
我的老师开始对我这样讲;
他还向那只野兽示意,叫它爬上
靠近我们行走的石头尽头的深谷边沿。
那丑恶的欺诈形象已经来临,
它露出了头部和上半身,
却未把尾巴拖到边沿上面。
它的脸是正直人的脸,
忠厚善良之色透出容颜,
形体的其余部分则都是蛇身蜿蜒。
两只利爪乃至腋下长满毫毛,
两肋、后背和前胸
布满一个个圆圈和一条条花纹:
不论是鞑靼人还是突厥人
都从未制过这样的布 :底衬、花样更繁多,色彩更缤纷,
阿拉科涅也未织过这样的纺织品。
正如小船有时停泊岸边,
半在水中,半在地面,
也像在那些好吃贪杯的德国人中间,
海狸在严阵以待。准备作战,
那恶毒的野兽也正只这样
趴在那环绕沙地的石砌边沿。
它把整条尾巴悬在空中扭来扭去,
而那毒叉则向上翘起,
如同蝎子一样,那尾端也装有这件武装。
高利贷者
师长说道:“现在应当
稍微改变一下我们行路的方向,
一直走到匍匐那边的恶毒野兽身旁。”
因此,我们从右边走下去,
又紧踩着深谷边沿走了十步,
为的是彻底避开热沙与火雨。
我们来到它的面前,
我这时看到稍远的地方,
有一些人坐在靠近深谷的热沙之上。
这时,老师对我说:“为了使你
充分体验这一层的情况,
走过去吧,看一看他们的现状。
你在那边的谈话要简短:
等你回来时,我还要与这只野兽谈一谈,
让步它允许我们借用它那强壮有力的双肩。”
于是,我单独一人
紧贴着第七环的边沿前往,
走到那悲惨的人群席地而坐的地方。
他们的双眼迸发出他们的痛楚;
他们用双手扑打这里,扑打那里,
时而抵挡烈焰,时而抵挡灼热的沙地。
夏日里的狗儿所做的动作也与他们不差分毫,
一旦被跳蚤或苍蝇或牛虻所叮咬,
狗儿也会这样抵挡,时而用嘴,时而用脚。
尽管我把目光投向某些人的面孔,
却辨认不出任何人,
因为酷毒的火雨在纷纷落下,烧灼他们。
但我发现:每个人都有一个钱袋挂在脖颈
每个钱袋都有某种颜色和某种花纹,
他们似乎都在把各自的钱袋一味地看个不停。
我一边观望,一边来到他们中间,
我看到一个黄色的钱袋,上有天蓝色的图案,
那图案呈现出一只狮子的姿态和嘴脸。
我的目光之车继续向前,
这时,我有看到另一只血红色的钱袋,
那钱袋显示着一只鹅:它更多的是奶油色,而不是白色。
还有一个人,他那白色的小钱袋上
饰有一只大腹便便的天蓝色母猪,
他对我说:“你到这坑谷来做什么?
现在你走开吧;因为你若是还活着,
就该知道:我的同乡维塔利亚诺
将要来到这里,坐在我的左侧。
我是帕多瓦人,而这些跟我在一起的是佛罗伦萨人:
他们多次大喊大叫,简直要把我的耳朵震聋,
他们喊道:‘叫那位至高无上的骑士来吧!
他将带着那饰有三头山羊的钱袋来临!’”
说罢他撇了撇嘴,又伸了伸舌头,
犹如一头在舔着鼻子的公牛。
我担心若是逗留过久,
会使嘱咐我略呆片刻的他气愤,
我于是转身回去,离开那些受苦的亡魂。
下降到第八环
我发现我的老师已经
登到那凶恶的野兽的背上,
他对我说:“现在你要大胆、坚强。
今后我们就要用这样的阶梯层层下降:
你骑到我前面来,因为我想坐在中央,
这样,那尾巴就不能把你弄伤。”
犹如一个人染上四日热,就要颤抖发作,
他的指甲已变得没有血色,
只要看到阴凉地,就会混身哆嗦,
我一听此话,也变成这个模样,
但是,羞耻心对我威逼恫吓,
因为在英明的主人面前,奴仆也该变得坚强。
我坐到那硕大的肩膀之上;
我确实想说:“请抱住我”,
但我却不能随意发声。
不过,以前在其他危难时刻,
他也曾救助过我,因而我刚骑上去,
他就用臂膀把我楼住,扶稳;
他于是说道:“格吕翁,现在你走动吧:
你要把圈子转大,下降要慢:
你要想到你肩上载有新的负担。”
正如小船逐渐向后退去,离开河岸,
格吕翁也是这样缓缓离开坑谷边缘;
等到它自觉可以任意翱翔之后,
它便把尾巴掉到方才前胸所在之处,
并把尾巴伸展开来,像鳗鱼似的不住摆动,
它还用两只利爪把空气向身上划动。
我相信:即使法厄同撤掉缰绳,
也不会比我更惊恐,
尽管他眼见天空已在燃烧,这现象至今仍可看到;
可怜的伊卡洛斯也同样如此,即使他发觉腰际的羽毛
因蜡已融化而纷纷落掉,
此刻父亲则向他叫喊:“你走错了道!”
我这时的惊恐正是这样超过他们,
因为我看到:我已完全置身空中,
除了那只野兽,一切景象都从我眼前消失殆尽。
它缓缓地向前游动:
转着圈子,徐徐降落,但是我只发觉,
风儿正从我迎面吹来,有从我身下拂过。
我此刻从右边听到,
我们下面有可怕的流水哗哗倾泻声,
因此,我伸出头来,把目光朝下观定。
这时,我更加害怕从空中掉下去,
因为我眼见火光熊熊,耳听震天哭声;
我吓得混身发抖,把双腿夹得更紧。
随后,我又看到方才未能看到的景象:
我正在受苦的人群上空盘旋、下降,
他们变得越来越近,分散在四面八方。
正像猎鹰在上空飞翔过久,
未见诱饵和飞鸟就开始降落,
这就使放鹰者说道:“哎呀!你怎么下来了!”
猎鹰疲惫不堪,缓缓降落,
它转了一百个圈子,也不像素日那样迅速灵活,
它落在离主人很远的地方,既气恼有懊丧;
格吕翁也是这样降落在地,
紧靠那巉岩峭壁,
他卸下我们的身体,
随即如箭离弦,霎时间渺无踪影。
第十八首 [ canto XVIII ]
恶 囊 (1-21)
淫媒者和诱奸者 (22-39)
维内迪科·卡恰内米科 (40-66)
伊阿宋 (67-99)
阿谀者 (100-136)
恶囊
这个地方在地狱里叫做“恶囊”,
它全部都是用铁灰色的岩石构成,
正如四周环绕的峭壁一样。
在这罪恶深渊的正中央,
一个井口敞开着,宽深异常,
我下面会说明这口深井的构造情况。
深井和高耸而坚硬的峭壁之间的
那个环形地带,自然是圆的,
它把底部分成沟壑十层。
犹如条条壕堑围绕城堡,
为的是把城墙保牢,
那些壕堑所呈现的形状,
也正是这些沟壑所表现的模样;
也像座座小桥把城堡的门洞
与外面的沟岸联在一起,
块块岩石从峭壁的根基
延伸出去,横跨堤岸与沟壑,
直通井口,而井口则把堤岸与沟壑既切断又汇总收齐。
正是在此地,格吕翁把我们
从它的脊背上卸下;诗人
于是向左前行,我也便在后跟从。
淫媒者和诱奸者
我从右边看到新的景象令人心生恻隐,
我看到前所未见的鞭挞,看到新的苦情,
这第一恶囊到处都是这般光景
有罪之人一个个赤身露体呆在沟底:
从中间划界,这边一对人朝我们迎面走来,
那边又有一对人与我们方向一致地走去,而两对人的步伐都更大。
恰如在大赦年,由于朝圣者人数过多,
罗马人想出妙法,要人们在大桥上,
做到过桥文明礼让,
这一边,大家都面向城堡,
走向圣彼得大教堂;
那一边,大家则把山丘作为走向。
我看到这边和那边,在那灰黑色的岩石上,
都有头上生角、手持长鞭的魔鬼
从后面追打着这些人。
哎呀!头一鞭刚刚打下,
他们是怎样地拔腿就跑啊!
没有一个人想等待第二下、第三下的鞭打。
维内迪科·卡恰内米科
我一面走,我的目光
却落在一个人的身上,
膸立即说到:“我过去并非不曾见过此人”;
因此,我停下步来,仔细端详:
和善的师长也与我一起站住,
并且允许我往后走了几步。
那个被鞭打的人把脸垂下,
以为这样就可以隐蔽自己,但这对他用处却不大,
我于是说道:“哦,你竟把目光垂到地面,
假若你的相貌不是要把人欺骗,
那么,你就是维内迪科·卡恰米内科:
可什么罪过令你遭受如此毒辣的折磨?”
他回答我:“我实在不想说;
但是,你的明确话语触动了我,
使我回忆起往日的人世生活。
我就是那个唆使吉索拉贝拉献媚,
去满足那位公爵情欲的人,
正如那猥亵的传言所说的内容。
不过,在这里受苦的并不只有我一个波洛尼亚人;
相反,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他们,
如今世上还见不到有这么多的舌头,
眼在萨维纳河与雷诺河之间的地带,把“西巴”这个词学得朗朗上口;
你若想得到有关的验证或证明,
只须记起我们那嗜财如命的秉性。”
他正在说话,一个魔鬼
就用皮鞭将他抽打,
并说:“这里没有女人可以哄骗,拉皮条的,滚吧!”
伊阿宋
我回到我的护送者身旁,
接着我们向前走了几步,
来到一块岩石从陡壁突了出来的地方。
我们登上这座石桥并不吃力;
我们顺着桥面,向右转去,
离开了布满层层永恒之环的峭壁。
我们来到下面驾空的桥顶,
那驾空之处正可以让受鞭刑者通行,
师尊说道:“你且站定,
你要让这些生来不幸的人把视线对准你,
你方才还不曾看到他们的面容,
因为他们曾与我们一起前行。”
我们从那古老的桥上望见,
另一边的人群正朝我们这边走来,
他们也同样被皮鞭催赶。
慈善的老师未等我动问,
就对我说:“注意看那正走过来的魁伟的人,
他似乎并未因受苦而泪水涟涟:
他竟然保持着那威严的仪容!
这位就是伊阿宋,他凭借勇敢和智谋,
使科尔喀斯人把那只公山羊丧失掉。
他曾路过楞诺斯岛,
那里的妇女心狠手辣,残酷无情,
竟把她们的所有男人一概杀尽。
在那里,他用谈情说爱的手段和花言巧语,
骗取了许普皮勒的芳心,
而那年轻的姑娘在此之前曾欺骗过所有其他女人。
后来他遗弃了她,尽管她身怀有孕,孤苦伶仃;
正是这个罪过使他如今受此苦刑;
这也是为美狄亚报仇雪恨。
与他走在一起的正是进行这种欺骗的人:
关于这第一条沟壑以及在其中饱受摧残的人的情景,
知道这一点也就足够了。”
阿谀者
这时我们来到一个地方,
在那里,狭窄难行的通道与第二道堤岸相连,
并把这道堤岸变成另一个桥拱的支撑点。
从这里,我们听到另一个恶囊中有人低声呻吟,
嘴巴和鼻孔在呼哧呼哧地送气,
还用手掌不住地拍打自己。
峭壁上铺满青苔,
因为有阵阵呼气从下面升上来,
粘在石壁上,薰得鼻子难受,眼睛睁不开。
谷底又暗有深,
我们颤栗的地方无法令我们看清,
除非登到那块岩石更加居高临下的所在、石桥的拱顶。
我们来到那里;我朝下面的沟壑一眼望去,
只见一些人沉浸在粪便里,
那粪便就像是从人们的厠所里流出来的。
我用目光在下面搜寻,
这时我看见有一个人污秽不堪,满头是粪,
看不出他书僧侣还是俗人。
此人向我喝道:“为何你如此目不转睛,
专门看我,而不去看其他肮脏的人?”
我回答他:“倘若我记得不错,
我曾见过你,你那时头发是干的,
你是阿列休·英特尔米内伊·达·卢卡:
正因如此,我才专门盯视你,而不是盯视所有其他人。”
这时,他敲打自己的脑袋瓜:
“送我下地狱的是吹牛拍马,
因为我的舌头在这方面从来不知疲乏。”
听罢此话,导师又对我说:“你注意
把视线稍微往前扫一扫,
你就可以用眼睛好好观瞧,
看到那肮脏而又披头散发的娼妓的脸,
她在那里用沾满大粪的指甲抓搔着自己,
时而蹲下,时而站立。
她就是塔伊斯,那个婊子,
她的相好曾问她:‘你对我是否十分感谢?’
她答道:‘简直感谢得五体投地!’
我们看到这里可算足矣。”
第十九首 [ canto XIX ]
买卖圣职者 (1-30)
教皇尼可洛三世 (31-87)
对所有买卖圣职的教皇的谴责 (88-133)
买卖圣职者
啊!术士西门!啊!可怜的追随者们!
上帝的物品本该与良善结亲。
而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人,
竟然拿这些物品去倒换金银;
如今,应当为你们吹起喇叭,
因为你们现在呆在恶囊第三层。
我们这时来到了下一个墓穴,
我们登上了石桥的那个部分:
那部分恰好凌驾在沟壑的正中。
啊!最高的智慧!你在天上、
地上和这罪恶的世界显示了多么伟大的神工,
你赏罚功过的威力又是多么公正!
我看到沟壑的两侧和底部,
都是灰黑色的岩石,大小也都相同。
我觉得,这些孔洞并不比
我那美丽的圣约翰洗礼堂里的
那些孔洞更小或更大,那正是做洗礼之地;
其中有一个孔洞,在不多年以前,
我曾把它打败,因为有一个人溺在里面:
希望我现在所说的是个明证,使世人不致误传。
每个孔洞都有罪人的脚和小腿
乃至大腿,露在洞口之外,
其余部分则在洞内填埋。
所有罪人的一双脚掌都在燃烧;
因为两个膝关节抖动得异常厉害,
即使上面有藤条和麻绳捆绑,也会被挣断裂开。
犹如涂油的东西被火点燃,
那火焰也只是浮动在表皮上面,
这些罪人正是这样:从脚跟慢慢烧到脚尖。
教皇尼可洛三世
“此人是谁,老师?他通楚万分,
抖动得甚于与其他命运相同的人”,
我这样说道,“烧在他身上的火焰也更红。”
他回答我说:“你若是愿意我领你
沿着横亘在更低处的那道堤岸走下去,
你就可以听到他亲口说明他本人和他的罪孽。”
我于是说:“只要你喜欢,我就乐于从命,
你是主人,你知道我不会背离你的旨意,
即使我不说出心中所想,你也会知悉。”
于是,我们来到第四道堤岸:
我们从左边转弯走下去,
走到下面那布满孔洞、狭窄难行的沟底。
好心的老师不曾让我离开他的左右,
直到把我带领到
那个用腿哭泣的人所呆的洞口。
我开始说道:“啊!可悲的灵魂!
你像根木桩,上下颠倒,插在地里,
不管你是谁,你若能说话,就请开尊口。”
我呆在那里,像是教士听取不忠的杀手做忏悔,
那杀人犯被倒埋在坑中,
他把教士召来,请求免除死刑。
这时,他喊道:“你已经竖到这里来了么?
你已经竖到这里来了么,博尼法丘?”
那生死薄竟把我诳了好多年。
难道你这么早就厌腻了已得的财富?
而你过去为了发财,曾不怕把那佳人骗娶到手,
随后却又把她变卖玷污!”
我听罢此言,就如同不理解对方答话的人一般,
几乎摸不清头脑,
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。
维吉尔于是说道:“你马上告诉他:
‘我不是那个人,我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个人。’”
我立即听从指教,作了回答。
这一来,那鬼魂把双脚一齐扭动了一下;
随后又叹了一口气,同哭泣的声音对我说:
“那么,你要求我做什么?
你是否想知道,我何以对你
是如此重要,因而才使你跑下这悬崖陡壁,
你该知道,我生前曾身着尊贵的法衣。
我确实是母熊的儿子,
我是如此贪婪成性,想让小熊们也能青云直上,
在人世我把钱财放进口袋,在这里则是把我自己打入恶囊。
在我的头下,还有其他人被拖进,
他们被一个压一个地平放在岩石的夹缝,
因为他们在我之前犯有买卖圣职的恶行。
等那个人来到此地,
我也会下降到那里,
我方才把你误认为是他,所以曾冒昧地提出那个问题。
但是,我的双脚被火烧、
我如此被倒栽在这里的时间,
比那个人将带着那烧红的脚插在此处要长:
因为继他之后,还要从西方前来一个无法无天的牧人,
他的罪行要更加丑恶,
须由此人来遮盖他和我。
来人将是新伊阿宋,从《玛喀比传》中可以读到伊阿宋的事情经过,
正如伊阿宋的国王曾屈就于他,
今天那个统治法国的人对来人也是照旧这样做。
对所有买卖圣职的教皇的谴责
我不知道我当时是否过于唐突,
因为我只是用这样的语气对他答复:
“喂,现在你告诉我:我们的主
曾向圣彼得索取多少钱财,
好让他把天国的钥匙交给圣彼得?
当然,他只不过是要求:‘来跟从我。’
彼得和其他人也都不曾向马提亚索过金银,
当时,马提亚被抽签抽中,
接替那罪恶的灵魂所丢掉的职分。
因此,你就呆在那里吧,这使你得到应有的惩罚;
你就好好地看守那来路不正的金钱,
它曾令你胆大包天,要造查理的反。
若不是对你曾在快乐的人世
执掌的权柄的尊重
阻止我对你冒犯,
我本会使用更加严厉的语言;
因为你的贪婪使世风日下,凄惨不堪,
把好人踩在足下,把恶人捧上了天。
那位福音书的作者早已发现你们这些牧者,
他看到坐在世界众水之上的那个女人,
正在与地上的君王纵欲荒淫;
那女人生来有七头十角,
只要她的夫君喜欢美德善行,
她就会威力无穷。
你们用金银制造上帝:
这使你们与偶像崇拜者又有何差异?
除非是他们崇拜的偶像只有一个,而你们崇拜的则有一百个!
啊!君丁坦丁!并不是你的皈依成为多少罪恶的母亲,
造成这些罪恶的却是那第一个富有的父亲
从你手中得到的赠品!”
我对他歌唱的正是这种调门,
这时,啃齿他的不是愤怒就是良心,
这促使他的双脚极力地乱踢乱动。
我十分确信,这番话使我的导师很高兴,
他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,一直在倾听
我说出的坦率话语的声音。
因此,他用双臂把我抱起:
把我举起来,贴近他的前胸,
随即沿着下俩时走过的原路重又向上攀登。
他不知疲倦地把我搂紧,
一直把我抱到石桥的拱顶,
这石桥正是从第四道堤岸通往第五道堤岸的路径。
在那里,他轻柔地放下负重,
他是那么轻柔,因为那石桥既陡峭又艰险,
对山羊也会是一道难关,
正是在这里,另一个深谷又展现在我的眼前。
第二十首 [ canto XX ]
占卜者 (1-30)
安菲阿拉俄斯、泰雷西阿斯、阿伦斯 (31-51)
曼图和曼图西 (52-12)
其他占卜者 (103-130)
占卜者
现在,我该赋诗叙述新的苦刑,
介绍关于深陷地下者的首部诗篇的
第二十首诗歌的内容。
我已完全做袄准备,
来观望展现眼前的那片深层,
那里浸透惨绝人寰的泪水涟涟;
我看到那浑圆的深谷中行着一伙人,
他们泪流不止,默不作声,
迈着世人连续祈祷时做走的那种步伐行进。
把目光朝下,俯视他们,
令我震惊地发现:每个人
竟都是下颌与上半身的起点前后颠倒的情形;
因为面部已掉转到臀部那边,
他们不得不向后倒行,
这是由于他们无法向前看。
也许是因为患了瘫痪症,
每个人就这样完全颠倒了前后身,
但是,我过去不曾见过、现在也不相信有这样的事情。
读者啊!但愿上帝能让你
从阅读我的诗篇中获益,如今你可以设身处地,
想一想:我又怎能眼干泪不滴,
而这时我看到,眼前我们这些人的形象
竟被这样扭曲:泪水从眼中流出,
却顺着两股之间的缝隙浸湿臀部。
我确实哭了,倚在那坚硬岩石的一个突起部分,
这一来,我的护送者却对我说:
“你难道与其他蠢才一样么?
在这里,只有丧失怜悯,才算有怜悯之心。”
有谁能比如下那种人更加邪恶难容,
他竟敢对神的判决萌生恻隐?
安菲阿拉俄斯、泰雷西阿斯、阿伦斯
把头抬起来,抬起来,看一看:
大地在特拜人的眼前竟豁然敞开,
他们在一叫喊:“你沉陷到哪里去,
安菲阿拉俄斯?你为何离开战争?”
他只有向下沉沦,
一直沉落到米诺斯那里,而米诺斯是抓住每个人,不让逃生。
你看他把后背当作前胸,
因为他以前曾想看得过远,
如今则只能向后看,并且倒退而行。
你再看一看泰雷西阿斯,他曾经改变模样,
从男人变成女性,
全部肢体都变了形;
后来,他必须先用那根木棍,
再把那交媾的双蛇敲打一顿,
他才得以恢复男性的特征。
阿伦斯就是那个跟在泰雷西阿斯的肚皮后面行走的人,
他在卢尼的群山里,在白色的大理石丛中,
把洞穴单方作自己的栖身之所,
而住在山下的卡腊拉人则把山上的荒地开垦;
他正是从这洞穴里观察星相和大海,
也没有什么东西把他的视线遮盖。
曼图和曼图西
还有那个女人,她那散乱的发辫
把你无法看见的(禁止)遮掩,
而她的另一边,皮肤则是茸毛长遍,
她就是曼图,她曾漂泊到许多地方,寻觅安身之处,
后来才在我的诞生之地落户,
我很喜欢你听我对此略加讲述。
她的父亲离开了人世,
巴库斯的城池也遭到奴役,
在这之后,她不得不长期流浪世界各地。
在大地之上,在那美丽的意大利,
在封闭拉马涅亚、俯瞰蒂拉利的那段阿尔卑斯山的山脚之下,
舒展开一片湖泊,它名叫贝纳科。
我想,这片湖水是由上千条水源汇合而成,
湖水更多地浸润着加尔达、卡莫尼卡河谷和亚平宁山脉之间的土地,
而不是在湖泊中淤积。
此处正是一个中心地带:
特伦托、布雷夏和维罗纳三市的牧师若是走这条途径,
都可以来此传布福音。
佩斯基耶拉位于这里,那是座壮丽而坚固的堡垒,
用来抵御布雷夏人和贝尔加摩人,
在那里,湖泊周围的堤岸更加斜倾。
也正是在那里,无法存储在贝纳科湖的湖水,
就不得不全部向外溢泻,
化为江河流下去,浸润碧绿的田野。
把湖水一旦开始流出,
它就改叫敏乔,而不再称做贝纳科,
它一直流经戈维尔诺洛,汇入波河。
它的流程并不很长,把洼地变成沼泽;
有时,它也往往缺水干涸。
那个生性残忍的处女经过这个地方,
看到有一片土地在那沼泽中央,
没有庄稼,也不见居民的踪迹。
为了躲避任何群居,
她与她的奴仆留在那里,施展她的魔法巫术,
她在 那里生活下去,并留下了她那灵魂出壳的身躯。
后来,那些散居在四周的人们
也聚集到这个地带,它是那么坚不可破,
因为四面俱是沼泽。
他们把这座城市就建立在她的遗骨之上;
为了纪念她率先选中这个地方,
他们不曾使用其他占卜方法,便把这座城市命名为曼图亚。
城内的居民本来为数更众,
那时节,卡萨洛迪的昏聩
尚未受到皮纳蒙泰的欺哄。
因此,我告诫你:倘若你听到
有人用其他方式解释我家乡的起源,
那么,任何伪论都无法篡改真话实言。”
我听罢说道:‘老师,你阐述的道理
对我来说是如此明确,令我深信不疑,
我把其他说法只会看成熄灭的炭火一堆。
其他占卜者
但请告诉我:在这群行进的人当中,
你是否看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;
因为我的心思只关注这件事情。”
于是,他对我说:“那个人把胡须
从面颊放到棕黑色的肩膀之上,
过去,希腊的男人一度走光,
只有摇篮中的男婴勉强得以留存
此人就是当时的那位占卜者,他曾与卡尔卡斯一起,
在奥利斯确定吹断第一根缆绳的时机。
他的名字是欧利皮鲁斯,我那高雅的悲剧
在一些段落曾这样把他吟诵:
你对他一清二楚,因为你曾把这悲剧全部熟读。
另一个是如此膀瘦腰细,
他就是迈克尔·司各特,他才真正是精通
魔法幻术,迷惑世人。
你看看圭多·博纳蒂;你再看看阿兹顿特,
后者现在可能想要拿起皮子和麻绳,
但是,时过境迁,后悔已晚。
你看那些万恶的女鬼,
她们曾撇下缝针、梭子和纺锤,
却充当女巫神婆,用药草和假人兴妖作怪,坑害世人。
但是,现在你该走了;因为该隐和荆棘
已落到两半球交接的边际,
把塞维利亚下面的海浪也触及,
昨夜,明月团圞,
你想必记得很清:它曾一度
使你不致因那幽暗的森林而受惊。”
他这样对我说明,于是我们重又登程。
第二十一首 [ canto XXI ]
贪官污吏的恶囊 (1-45)
马拉布兰卡们 (46-57)
维吉尔与马拉科达的谈话 (58-117)
魔鬼巡逻队 (118-139)
贪官污吏的恶囊
我们就这样从一座桥走到另一座桥,
边走边谈我的戏剧所不想吟诵的其他事情;
我们这时来到了桥顶,
我们站立,观望恶囊的另一条沟渠
和另一些徒劳的哭泣;
我看那沟渠黑暗得胜似乌漆。
如同在威尼斯人的造船厂里,
把坚硬的沥青熬煮在冬季,
这沥青是用来涂抹他们那些磨损的舟楫,
因为在那个季节,他们无法去航海,
既然如此,有的人就在制造自己的新舟,
有的人则在填补航行过多的船舶的两侧;
有的人在加固船尾,有的人则在加固船头;
有的人在做船桨,有的人在卷船缆,
也有的人在缝补前帆和主帆,
那下面熬煮又稠又厚的沥青的情景
也同样如此,但不是用火,而是用神功,
那沥青把四处的峭壁也溅得粘粘糊糊,脏得惊人。
我看到的知识沥青,里面的东西却无法看清,
只见沸煮掀起一个个气泡不住翻滚,
先是全部膨胀起来,随后变瘪,又收缩下去。
我定睛向下观望,
这时,我的导师说道:“瞧啊,瞧!”
他把我从我站立的地方拉到他的身旁。
我随即转过身去,犹如一个人
急切地要观看他本应逃避的那个东西,
同时恐惧又立即使他勇气全泯,
尽管仍想观看,却恨不得马上离开;
我看见我们后面有一个黝黑的魔鬼,
顺着石桥,飞步跑上来。
哎呀!他的长相是多么凶恶狰狞!
在我看来,他的动作又是多么暴烈蛮横,
他张开两只翅膀,双脚轻快如风!
他那个肩膀既高又尖,
一个罪人的双臀恰好压在他的肩,
而他则把那罪人的脚踝紧攥。
他从我们的桥上说道:“喂,马拉布兰卡们,
瞧这是圣齐塔执政官中的一名!
你们把他放到下面,我好再回到原地,
那里有的是这类东西:
每个人都是贪官污吏,彭图罗还不算在其内;
为了钱,‘否’,也变成了‘是’。”
他把那人扔下沟去,随即顺着坚固的石桥,
转身回去,即使解掉锁链的恶狗,
也不会如此飞速地去追赶小偷。
马拉布兰卡们
那罪人沉落下去,有弓起背浮了上来,
但是,躲在桥上的那些魔鬼
却喊道:“这里可没有圣沃尔托的地位:
在这里,游泳要用另一种方式,可不像在塞尔基奥河,
因此,你若不想被我们抓破,
就不要浮到沥青的表面上来露头。”
接着,他们又用一百多把铁叉把他叉住,
说道:“你该躲在这里跳舞,
倘若你能,你还可以悄悄地偷(又鸟)摸狗。”
即使厨师也不会改变做法,让他们的徒弟
用肉叉把肉块按进锅底,
不让它从汤中浮起。
维吉尔与马拉科达的谈话
那和善的老师对我说:“为了不让人发现你在这里,
你快蹲到一块突出的岩石后面去,
它可以把你遮蔽;
我若受到任何触犯,
你都不要害怕,对这类事情我已司空见惯,
因为以前我也曾遇到这种麻烦。”
说罢,他就从桥顶走到另一边;
他去到第六道堤岸上面,
这时,他不得不做出镇静自若的表现。
那些呆在桥下的魔鬼猛地跳将出来,
就像扑向乞丐的一群狗,
穷凶极恶,旋风似地动作,
而乞丐则立即停在原地,请求施舍;
他们一齐把铁叉掉转过来,向他扎去,
但是,老师立即喝道:“你们当中谁也不准恶意伤人!
在你们用铁叉把我扎住之前,
你们当中应当出来一个听我述说,
然后再商定是否用铁叉扎我。”
所有的魔鬼齐声喊道:“让马拉科达出去!”
这时,一个魔鬼走动了——其他魔鬼则立住不动,
这个魔鬼向老师走来,一边念叨:“这对他究竟有什么用?”
我的老师说:“马拉科达,你难道以为,
你们眼见我平安抵达这里,
是未得上天的恩准和神的旨意?
尽管我曾须要克服你们设置的一切艰难险阻,
放我们走,因为是天神要我
给另一个人指明这荒野的道路。”
这一来,那魔鬼的骄横之气顿时收敛,
他把铁叉靠到脚边,
并向其他魔鬼说道:“现在,不要伤害他了。”
于是,我的导师对我说:“啊!你偷偷地
躲在那石桥的乱石中间,
如今可以放心地回到我的身边。”
这样,我便开始走动,急忙来到他跟前;
而魔鬼却一齐冲上前来,
我真担心他们能否信守诺言;
我曾目睹协议投降的比萨步兵
就是这样胆战心惊,他们走出卡普罗纳城,
发现自己周围竟有这么多的敌人。
我把整个身体都紧靠到我的导师身旁,
我也不敢从他们的神态移开我的目光,
那神态显然并不善良。
他们把铁叉放低,其中有一个对另一个说:
“你想要我扎一扎他的屁股吗?”
另一个答道:“你就给他来一下吧!”
但是,那个与我的导师谈话的魔鬼,
马上转过身去,说道:
“放下,放下,斯卡尔米利奥内!”
接着,他又对我们说:
“不能再顺着这座石桥往前去,
因为第六座桥拱已完全断裂,落进沟底。”
你们若想继续前行,
就必须沿着这道堤岸行进;
附近有另一座石桥可以通行。
昨天,比此时晚五个多钟头,
这条道路断裂就已有
一千二百六十六年之久。
我现在派遣我手下的人去到那里,
察看是否有人从沥青中露出头来,
你们可以跟他们一起同行,他们不会心怀叵测,把你们伤害。”
魔鬼巡逻队
他开始说道:“阿利基诺出队,还有卡尔卡布纳,
还有你,卡尼亚佐;
巴尔巴里恰,你来带领这十人队。
利比科克过来,还有德拉基尼亚佐,
格拉菲亚卡,还有呲着獠牙的齐里亚托,
鲁比坎泰以及法尔法雷洛,
你们要围绕这沸汤滚滚的黑色粘胶寻觅:
让这两个人能安全地一直到达另一堆乱石形成的桥梁:
它完完整整地横跨这层层深洞。”
“哎喲,老师!我看到的是什么啊?”
我说道,“哦,还是让我们不要护送,独自前行,
既然你熟悉路径,我也不为自己要求什么护送。
倘若你像往常那样眼亮心明,
难道你看不出他们在咬牙切齿,
虎视眈眈,随时会干出坏事?”
他于是对我说:“我不想让你害怕:
你索性让他去咬牙切齿就是,
他们这样做是针对那些受熬煮之苦的人。”
他们向左岸转去;但是,
在这之前,每个人却都伸出舌头,用牙紧咬,
朝着他们的头目发出暗号;
于是,那头目也便把肛门当作了号角。
第二十二首 [ canto XXII ]
魔鬼与贪官污吏 (1-30)
恰姆波罗·迪·纳瓦拉 (31-90)
恰姆波罗的诡计与魔鬼的争斗 (91-151)
魔鬼与贪官污吏
我过去曾见过骑兵拔营,
检阅队伍,开始进攻,
有时还后退撤兵;
我还见过轻骑兵在你们或阿雷佐人的土地上侦察驰骋,
也见过骑兵烧杀掠抢,践踏敌营,
在竞技场上,两军对峙,单骑相争;
我曾见过骑兵打信号,有时吹号,有时打钟,
用 鼓也用狼烟烽火通风报信,
既用我们自制的东西,也用外来品;
而我过去从未见过骑兵、步兵
竟用如此奇特的信号工具来开拔,
也从未见过靠陆地显现或星辰位置确定航向的船舶用它来起碇。
我们岁同这十个魔鬼前行:
哎喲!多么吓人的一群伙伴!
不过,在教堂就是与圣徒为伍,在酒肆就是有酒鬼作伴。
我只好把我的注意力
放在沥青胶液上,
观看在其中被烧煮的人们的种种状况。
就像海豚在海面弓起腰脊,
向水手传递风雨即将的信息,
叫他们必须想方设法保全他们的舟楫。
有些罪人也正是如此,
露出脊背以减轻痛楚,
而转眼间,又把它藏到沥青下面。
也像那些伏在水沟边沿的青蛙,
只把嘴脸露到外面,
双脚和大部分身躯却隐匿在下边;
四处的罪人也都是这般光景;
但是,一见巴尔巴里恰走近,
他们也就急忙没入沸腾的沥青。
恰姆波罗·迪·纳瓦拉
我曾见过这样一种景象,
如今一想起,仍使我心中发凉,
就仿佛是一只青蛙流在那里,另一只则跳进水塘;
格拉菲亚卡内站在离他更近的地方,
用铁叉叉住了他那沾满沥青的头发,
并把他拖了上来,活像拖上一只水獭。
所有这些魔鬼的名字我都早已知晓,
因为在挑选他们时我就把这些名字一一记牢,
这时我则注意他们何以这样呼叫。
“喂,鲁比坎泰,你来用大铁叉
把他扎住,被他剥皮!”
这些该诅咒的家伙齐声喊道。
我这时说道:“我的老师,倘若你能做到,
就请你想法弄清
那个落入仇敌之手的不幸者是什么人。”
我的导师走近那人身边;
询问他哪里是他的家园,
那人答道:“我生在纳瓦拉王国。
我的母亲把我送到一位 主那里充当仆奴,
她与一个浪荡子弟将我生下,
此人既荡尽了家底,有毁灭了自己。
后来,我进入了那贤明的君主特巴尔多的王室:
在那里,我开始卖官鬻爵,贪污受贿;
为此,我如今在这滚烫的沥青中煮沸,是罪有应得。”
齐里亚托的嘴巴两边
都呲出一颗獠牙,犹如野猪一般,
这令他感到,仿佛只用一颗也能把他撕烂。
这正是老鼠落在恶猫中间;
但是,巴尔巴里恰用双臂把他围拦,
并说:“我来把他收拾,你们且呆在一边。”
他又把脸转向我的老师,
说道:“你若想从他那里了解更多的事,
那么,你就问吧,趁着别人尚未把他毁掉。”
导师于是开言道:“现在,你说一说:
你是否知道在其他罪人当中,有谁是拉丁人,
也在沥青之下受苦刑?”
那人答道:“不久前,我刚离开一个人,他的老家就离那里很近:
我本该仍与他一道被沥青所遮隐!
这样,我就不必害怕魔爪与铁叉。”
这时,利比科克说道:“我们容忍得太过了”;
他当即用叉子把他饿一只胳膊挑起,
把它撕裂,把连筋带肉的一块径自拿去。
德拉基尼亚佐则想朝下面给他一下,扎他的双脚;
这时,那位十人队的头目转过身去,
面带怒容,朝周围来回扫视几遍。
等他们稍微平静下来,
我的导师就趁势向那人提问,不敢延缓,
而那人仍在把自己的伤口看了又看:
“你说你方才不该离开那个人而来到岸边,
那个人究竟是谁呢?”
他于是答道:“他是修士葛米塔,
是加卢拉州人,是个恶贯满盈的器皿,
他手里掌管着他的主人的敌人,
却使他们个个对他交口称赞,满意十分。
他拿了大笔钱财,不加审讯就释放了他们,
正如他所说的行话;在担任其他要职时,
他也照样枉法贪赃,不是小污吏,而是贪污之王。
洛哥多罗州的米凯莱·赞凯老爷经常与他谈话;
每逢谈起撒丁的事由,
他们的舌头就从不感到疲乏。
恰姆波罗的诡计与魔鬼的争斗
哎喲!你们看那另一个也在切齿咬牙:
我本想再说下去,但我担心他
在准备把我痛打。
那个大头目转向法尔法雷洛,
而法尔法雷洛却瞪大眼睛,要伤害那人,
大头目言道:“退下去,可恶的鸟。”
那吓破了胆的人重又说道:
“如果你们想见一见托斯坎纳人或伦巴德人,
或是想听一听他们讲话,我可以叫他们过来;
但是,那些马拉布兰卡们必须站到一边去,
使他们不致害怕遭到报复;
而我则流在原处,
我虽是一个人,却能唤来七个人,
只要我像我们通常的做法那样,吹一声口哨,
有些人就会次沥青中露出头来。”
卡尼亚佐一闻此言,就抬起了嘴巴,
一边还摇晃着脑袋,说道:“我听出那狡猾的话,
他是想投身入沥青底下!”
于是,这个诡计多端的家伙
答道:“我真是心眼太恶,
竟然要让我的同伴受更大的折磨。”
阿利基诺按捺不住了,他与其他魔鬼意见相反,
他对那人说道:“你若沉落下去,
我不会快步把你追赶,
而是要展开双翅飞到沥青上面:
我们要离开那堤岸的顶端,让峭壁把我们遮掩,
看看你一人能否胜过我们众人。”
啊!阅读诗篇的诸位啊,你就将有新奇的好戏看:
每个魔鬼都把视线投向堤岸的另一边;
首先是那个魔鬼:他原来最反对这样干。
那个纳瓦拉人抓住对他有利的时机;
他把双脚在地上并拢,
刹那间纵身一跃,就从魔鬼头目的手中脱了身。
为此,每个魔鬼都引咎自责,后悔莫及,
而那一个则悔恨更甚,因为疏忽大意正是由他而起;
因此,他暴跳起来,大喝一声:“你跑不了!”
但这对他作用不大:
因为翅膀无法胜过害怕:
那个已钻到下面,而这个则把胸膛一挺,朝上飞腾:
一旦猎鹰临近,
野鸭也同样立即向下潜入水中,
害得猎鹰只好气急败坏,重又飞向上空。
卡尔卡布里纳因中计而怒不可遏,
他飞来飞去,跟在阿利基诺争斗一番;
由于那贪官已逃得杳无踪迹,
于是他把利爪指向他的伙伴,
他们两个在沟渠之上扭打在一起。
但另一个也是只凶猛的雀鹰,
他也用利爪猛抓对方,他们双双
堕入沸汤滚滚的沥青。
热气立即把谈两熏开,
但是,他们已无法从沥青中飞起,
因为胶液已粘住他们的双翼。
巴尔巴里恰与他的手下十分焦急,
他命令其中四个飞向堤岸的另一边,
全部手持铁叉,而众魔鬼快步如飞
都从这边和那边跑下堤岸,各就各位:
他们把铁叉伸向那两个被粘住的魔鬼,
那两个早已在那沥青的粘液中烫得皮开肉绽;
这时,我们离开了他们,而他们的处境依然狼狈不堪。
第二十三首 [ canto XXIII ]
但丁与维吉尔的逃离 (1-57)
伪善者的恶囊 (58-72)
两个享乐修士 (73-108)
该以法 (109-126)
离开第六个恶囊 (127-148)
但丁与维吉尔的逃离
我们默不作声,无人作伴,单独前行,
一个在前,另一个殿后,
就像低级修士在街上行进。
由于方才的争斗为我目睹,
我联想起那个伊索寓言,
其中谈到青蛙和老鼠;
“如今”和“现在”这两个词不比
这件事与那件事更为相似,
倘若把两件事的开头与结尾作一番仔细的对比。
正如一种想法从另一种想法迸发出来,
这种想法又使另一种想法随之产生,
我最初的恐惧也由此倍增。
我这样想道:“这两个魔鬼遭到嘲弄,
又受到伤损,原因都在我们,
我相信,他们定会恼怒万分,
倘若怒气加在恶意上边,
他们就会从后面紧追猛赶,
会比猎狗对待被它一口咬住的野兔还要凶残。”
我此刻惊骇得毛发竖立,
一心只想我们背后发生的事,
我于是说道:“老师,
如果你不马上把你我藏起,
我真害怕那些马拉布兰卡们:他们已经在我们后面追赶,
我是这样想象,而且也听到他们在呼喊。”
老师说道:“我若是一面镜子,
那么,我照出你的外在形象,
不会早于你那内在形象。
恰在此时,你的思想来到我的思想当中,
以同样的外表和同样的行动,
这就使我从我们二人心中得出同一个决定。
倘若斜坡就在右边,
我们可以从那里下去,进入另加一个恶囊,
我们就将逃出那想象中的追赶。”
他还不曾把那决定说完,
我就看见那些魔鬼展翅飞来,离我们不远,
他们是想把我们擒捉拿获。
我的老师立即抱起我,
如同慈母从嘈杂声中惊醒,
眼见燃烧的火光邻近,
她抱起儿子,急速逃奔,不敢停顿,
关心孩子甚于关心她自身,
以致只顾穿上一件衣衫;
老师从坚硬峭壁的顶端,
俯身顺着斜陡的岩石往下走,
而这陡坡的一端恰好堵住;另一个恶囊的边沿。
倾泻的流水从未奔驰得如此飞快,
推动那陆地磨房的水车轮子不住旋转,
尤其在它流近轮子的叶片之时,
我的老师正是如此飞快地顺着陡坡奔驰,
他把我紧紧搂在胸前,
像是他的儿子而不是伙伴。
他的双脚刚刚沾上下面沟底的平地,
那些魔鬼就已经来到俯瞰我们的那片陡壁边际,
但是,不必再对他们心剩畏惧;
因为崇高的天意
要他们看守第五道沟渠,
不准他们所有人擅离那里。
伪善者的恶囊
我们在下面发现一群衣着色彩醒目的人们,
他们迈着缓慢的步伐,绕着圈子前行,
他们哭哭啼啼,面容疲惫而无神。
他们身着长袍,风帽低垂,
放到眼睛前面,
那长袍的式样像是为克吕尼修道院的僧侣所制的一般。
那长袍外面是镀金的,金光闪闪,令人目眩;
但里面却全部缀满了铅,
这些长袍是那样沉重,腓特烈的那些长袍倒像是把稻草絮在里面。
哦,身穿这永恒的令人疲惫不堪的袍服啊!
我们仍然只是向左转,与他们一起行进,一面注意谛听那凄惨的哭声;
但是,这人群在重压之下如此疲乏,他们只能慢慢地移动,
以致我们每移动一步,就有新的伙伴同行。
两个享乐修士
因此,我对我的导师说:“请你设法找到几个人:
他们的行动或姓名是世人皆闻,
请你一边继续行走,一边把视线投向四周。”
有一个人闻听我说的是托斯坎纳语,
在我们后面叫道:“请你们停下脚步,
你们在这昏暗的空气中竟跑得如此迅速!
也许你从我这里会得到你所要求的那个答复。”
于是,导师转过身去,说道:“你且等一等,
然后你再依照他的步子前行。”
我停了下来,看到有一个人
用面部来表达内心要与我同行的急切心情;
但是,身上的重负和狭窄的道路使他们迟迟难行。
他们终于赶到,却竭力用歪斜的眼光
注视我,不发一言
随后又转身面面相对,彼此言谈:
“从喉咙的活动来看,此人是活人;
倘若他们是死人,又有何特权,
无须穿上那沉重的衣衫?”
接着,他们对我说:“哦,托斯坎纳人,
你已来到这群悲惨的伪善者中间,
你若不轻视我们,就请说明你是何人。”
我于是对他们说道:“我生长在那伟大的城镇,
它坐落在那美丽的阿尔诺河沿岸。
我现在仍有过去一向拥有的肉身。
可你们又是谁?我眼见痛苦挤出那么多的泪水,
从你们身上如此光辉耀眼,又受的是什么刑罚?”
其中一人向我答道:“那黄澄澄的长袍
絮有厚厚的铅块,那重量
甚至使他们的天枰也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。
我们曾是享乐修士,是波洛尼亚人;
我名叫卡塔拉诺,他叫洛德林哥,
我们曾一道被你的家乡选定,
为保持它的和平,通常只选出一人,
为我们的所作所为
使加尔丁周围的人等至今也能看清。”
该以法
我开言道:“哦,修士们,你们的痛苦……”
但我不能再说下去,因为我眼前出现一个人,
他像十字架那样,被人用三根木桩钉在地上,
他一见我便把全身扭动,
从胡须中间发出阵阵叹息,
卡塔拉诺修士见此情景,
便对我说:“你所注视的那个受钉刑的人,
曾向法利赛人建议:
应当让一个人去为人民牺牲。
他赤身露体,横放在路上,
正如你所见的那样,必须让他
在有人经过之前,感受到来人有多大重量。
那岳父与参加会议的其他人
也同样在这沟渠之内受刑,
正是这次会议为犹太人播下了恶种。”
这时,我看到维吉尔惊异万分,
他目睹那人躺倒在地上成十字形,
竟然如此可耻地经受这永被放逐的苦刑。
离开第六个恶囊
维吉尔随后又向这个修士发出这样的声音:
“倘若你能,望你能乐意告诉我们,
右边是否有什么路径可通,
让我们二人可从那里出去,
而不必迫使黑天使
来帮助我们离开这沟底。”
那修士于是答道:“比你所希望的还要好:
附近恰巧有一座石桥,
它从那大圈圈开始延伸,跨越所有可怕的谷壑沟壕,
只是在这一层,它已断掉,无法越过:
你们可以顺着那乱石残岩向上攀援,
那乱石残岩横亘成斜坡堤岸,在沟底堆成一片。
导师地头沉吟片刻,
随后说道:“那个用铁叉折磨罪人的家伙
把事情讲得不清不楚。”
那修士也说:“我早在波洛尼亚就听说,
魔鬼有许多罪恶,我听到的其中之一
就是:他喜欢撒谎,是撒谎的始祖。”
导师听罢就大踏步地向前走去,
神色因愤怒而略显不安,
我也离开了那些负重者们,
脚踏着那亲切的足印。
第二十四首 [ canto XXIV ]
登上第七个恶囊的堤岸 (1-63)
盗贼的恶囊 (64-96)
变 形 (97-120)
瓦尼·福齐及其预言 (121-151)
登上第七个恶囊的堤岸
在这新春伊始的一年的这段时期,
宝瓶座上的太阳光辉照射得越来越暖,
黑夜则已走向一天的一半,
这时,大地上的寒霜
在描摩她那雪白的姊妹的形象,
但她那笔锋却不能延续久长;
农夫缺少草料,
他起身一看,只见田野一片素裹银装,
因此,他拍打臀部,焦急懊丧,
他返回房内,踱来踱去,怨天怨地,
像个可怜人不知如何处理,
接着,他有走出门来,重新产生希冀,
因为他看到世界在顷刻之间
就已改变面貌,
他于是拿起牧杖,赶出羊群去吃草。
老师令我如此吃惊,
因为我见他突然满面愁容,
那速度之快正如他刚才用药治好我的恐惧症。
在我们来到那座坍毁的石桥时,
老师曾转身向我露出亲切和蔼的神情,
那是第一次我在山脚下与他相遇时所见到的面容。
他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乱石残岩,
随后在心中拿定了主意,
他张开了手臂,一把将我抱起。
正如一个人似乎总是成竹在胸,
一边思考,一边行动,
他也同样如此,扶我向一块巨石的顶端攀登,
他又凝视着另一块巉岩,
说道:“你然后再爬到那块岩石上面,
但事先要试一试,它是否坚固,能把你承担。”
这可不是一条身着长袍的人所能走的路径,
我们只能勉强地才能一块一块地向上攀登,
尽管他是轻飘飘,我则靠他推动。
若不是那道堤岸的陡坡
比另一道要短,
我真不知他会怎样,而我必定会累得犹如败兵。
但是,由于整个恶囊都是
向那极低的深井斜倾,
层层山谷就呈现出这样的地形:
外层堤岸向高处走,内层堤岸向低处行,
我们虽然终于来到那道堤岸的尖顶,
但从那里,最后一块岩石又与堤岸断开,向下斜倾。
我爬到上面时,肺腑之气已近耗尽,
我无法再继续前行,
刚一爬到那里,就坐下不动。
“现在你该改掉这偷懒的毛病”
老师这样说道:“因为不论
坐在羽绒垫上还是躺在被子下,都同样不能天下扬名;
一旦没有声名,虚度此生的人
就会在世上流下自己这样的残痕:
犹如水中的泡沫,空中的烟云。
因此,站起来吧:用打赢
一切战役的精神来战胜辛劳,
只要不想萎靡不振,随沉重的身体倾倒。
应当顺着更长的阶梯向上爬;
光是离开那些人还不够。
你若领悟我的话,现在就干起来,争取有利于你的结果吧。”
我于是站起身来,显示出
我拥有的气息你我感觉到的还要足,
并且说道:“走吧,我是刚强有力,无所畏惧。”
我们踏上石桥,向前走去,
这石桥如此坎坷嶙峋,狭窄难行,
而且比前一座还要陡峭至甚。
盗贼的恶囊
我边走边谈,为的是不显得乏力疲倦,
这时从另一道沟壑里传出一个声音,
但说出的话时断时续,令人难懂。
我不知那声音说的是什么,尽管我已来到桥顶,
正是在这里,那桥拱横跨沟渠:
但说话的人似乎在起步走动。
我朝下望去,但即使目光锐利,
也由于昏暗无光而无法看到沟底,
因此,我说:“老师,请你
设法去到另一道堤岸,让我们走下这石桥的陡壁;
因为在这里,我听也听不清,
向下看,却什么也看不见。”
老师说:“我不向你作别的回答,
只有采取行动,
因为正当的要应以行动来满足,不必吭声。”
我们从石桥的一端走下桥去,
那一端恰好与第八道堤岸相连,
那恶囊随即展现在我的眼前;
我看见里面有一大堆蛇,令人毛骨悚然,
那些蛇形形色色,种类繁多,
至今一想起来,我的血液就仍会难以循环,
利比亚以及它那沙漠也不能再自我吹嘘;
因为尽管放烟蛇、带翼蛇、画尾蛇
都是它的产物,还有直行蛇乃至双头蛇,
再加上整个埃塞俄比亚和位于红海之滨
的那个地区,却也从未出现
这许多毒蛇与瘟虫。
在这一大群残酷而恶毒至极的蛇物当中,
有一些赤身露体、惊骇万分的人们在狂奔,
他们无法希望找到(又鸟)血石来治伤,寻到洞穴来藏身:
他们的双手被蛇缠绕,倒绑在背后,
也有些蛇把头尾顺着胯骨钻出钻进,
再从前身系成结子,死死捆紧,
变形
瞧,在我们站立的堤岸这边,
有一条蛇缠住了一个人,
它从那人的脖颈与肩膀相连之处穿出去。
即使写“o”或“i”也从不会有如此之迅,
那人转瞬就自行点燃,用火自焚,
他终于不得不倒下,全部化为灰烬;
他就这样在地上被烧得尸骨不存,
随后把灰尘又自己一起聚拢,
蓦地又恢复原来的人形:
伟大的哲人们曾这样宣称:
凤凰涅槃,死而复生,
涅槃时它就要活到第五百个年份。
它一生不食草料也不餐五谷,
而只是以乳香和豆蔻的汁液来果腹,
薰衣草和没药是最后的裹身布。
正如一个人跌到又不知是如何跌到的,
是由于血脉堵塞令他身不由己,
他一旦站起,便四下观望,
因身受的巨大折磨而神色迷茫,
同时还边观瞧,边叹息;
这个罪人也同样如是,此刻已经站起,
啊,上帝的威力是多么严厉,
为了报复,竟给他如此猛烈的打击!
瓦尼·福齐及其预言
导师随即询问他是何人;
他因而答道:“我是不久前
才从托斯坎纳落入这残暴的食管。
我生前喜欢过禽兽般非人的生活,
犹如骡马,而我正是一头骡;
禽兽瓦尼·福齐就是我,皮斯托亚是与我相称的窝。”
我于是对导师说:“请告诉他不要溜掉,
并问一问是何罪把他打落在那下边;
我曾见过他是个嗜血暴怒的人。”
那罪人听懂我的话,并未佯作不明,
而是将注意力和面孔都向我对准,
露出悲凄而由羞愧的面容;
他随即说道:“令我感到的不是
我被迫脱离了人世,
而是你在悲惨的境地认出了我,又眼见我如此凄惨。
我无法拒绝你的提问,
我被打入地狱正是因为
我偷窃了圣器室的珍奇物品,
而过去却把罪名误加给另一个人。
但是,为了不让你见此光景而乐祸幸灾,
你若将来离开这黑暗的地带,
现在就张开耳朵,听一听我的告白:
先是皮斯托亚把黑党分子驱赶而人口锐减,
后来则是佛罗伦萨更新施政方式和人选。
玛尔斯从马格拉河谷提取火气,
这火气却包围在乌云浓雾里;
在那突然大作的kuangfengbaoyu之中,
一场鏖战展开在皮切诺场上空;
最后火气将用猛力撕破云雾,
白党分子则将一一被击伤。
我说此话,就是为了让你痛断肝肠。”
第二十五首 [ canto XXV ]
瓦尼·福齐的侮辱行为和但丁对皮斯托亚的诅咒 (1-15)
肯陶尔卡库斯 (16-33)
五个佛罗伦萨盗贼:第二种变形 (34-78)
第三种变形 (79-151)
瓦尼·福齐的侮辱行为和但丁对皮斯托亚的诅咒
这个盗贼言罢此语,
便抬起双手,用手指做出淫秽的嘲弄手势,
喊道:“接过去吧,上帝,让我用它来教训你!”
从这时起,有几条蛇对我可算友好,
因为其中一条此刻把他的脖颈缠绕,
仿佛在说:“我不要你再唠叨”;
另一条蛇缠在他的双臂上,重新把他捆紧,
同时把字身牢固地系在他的前身,
这使他的双臂丝毫不能活动。
啊,皮斯托亚,皮斯托亚!为何你不能决心使自己化为灰烬?
这样你就不致继续长存,
既然你为非作歹,胜过你的祖宗!
我经过暗无天日的各层地狱,
不曾见过有鬼魂竟敢对上帝如此傲慢狂妄,
即使从特拜城墙上跌下(禁止)亡的那一个也不敢如此猖狂。
肯陶尔卡库斯
那人连忙逃走,一句话也不再多说,
我这时看见一个肯妖尔满面怒容,
他跑过来,叫道:“那狂徒在哪里,在哪里呢?
我相信,纵然马雷马的蛇
也不会与这个肯陶尔马背上的蛇一样多,
正是从这里开始长出人的模样。
在他的后颈之后,双肩之上,
蜷伏着一条张开双翼的龙,
那龙见人就把烈火朝对方身上喷。
我的老师说道:“这是卡库斯,
他住在阿文汀山的石窟里,
经常把鲜血泼洒遍地。
他与他的兄弟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径,
因为他曾把诡计玩弄,
偷窃了他附近的大批牛群;
因此,他在梅格立斯的棍棒之下
结束了他那可鄙的活动,
也许梅格立斯打了一百下,而他则连十下不曾觉察。”
五个佛罗伦萨盗贼:第二种变形
正当他这样说的时候,那肯陶尔则已跑了过去,
这时,在我们下面来了三个鬼魂,
我和我的老师都不曾发觉他们,
只是在他们喊叫“你们是谁?”时,我们才看见这三个鬼魂:
因此,我们中断了我们的谈话,
我们的注意力也便只放在他们身上。
我并认识他们,但他们却像
往往在偶然情况下那样,
一个人不得不把另一个人的名字呼叫,
说道:“钱法,你呆在哪里?”
因此,我伸出手指,放到从下巴到鼻子的地方,
让老师对此注意。
读者啊,现在你若不愿相信
我将说出的事情,那也不足为奇,
因为我虽是亲眼得见,却也勉强相信此事不虚。
我把目光投在他们身上,
只见一条六足蛇在其中一人的面前窜出,
把那人全身紧紧缠住。
它用中间的双脚绕住那人的肚皮,
又用一对前脚抓住他的两只胳臂;
接着用牙齿啃 他的左右面颊;
它的一对后脚爬上他的大腿,
把尾巴盘在大腿中间,
又顺着臀部从后面伸展。
即使常春藤也不会像这条可怕的爬虫
这样紧绕一棵树,
他竟然把自己的肢体与另一人的肢体交缠在一处。
双方的肢体像是用热蜡粘在一起,
他们的颜色也融合到一块,
不论哪一个已都显不出原来的色彩,
正如把一张纸莎草放在火焰之前,
一种棕褐色就在纸上蔓延,
那颜色不再是黑色,而白色却也悄然不见。
其他二人注视着这情景,各自不禁叫囔:
“哎呀!阿涅洛,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!
你看你既不是两个,也不是一个”
这时,那两个头已变成一个头,
两个混在一起的身体却只有一张脸,
他们双双都消失在这里面。
那人的双臂与蛇的一对前足合成两条膀臂,
大腿连带小腿,以及胸膛和肚皮
都汇成了世人从未见过的肢体。
先前的一切外貌均遭破坏:
那怪异的形象既像原来的两个,却又一个也不像,
那怪物就这样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开。
第三种变形
犹如绿蜥蜴在伏暑白昼的骄阳辐射下,
从一个篱笆转到另一个篱笆,
它穿过道路,疾如闪电,
一条凶如烈火的大蛇似乎也正是这般,
朝着另外二人的腹部冲刺过去,
那大蛇皮色青黑,宛如胡椒的颗粒,
它刺穿了其中一个的部分身体:
这部分正是我们作为胎儿吸取养分之地;
它随即在那人面前直挺挺地倒下去。
那被刺穿的人盯视着它,却一言不发;
甚至还并拢双脚,不住地打着呵欠;
就像是困倦和发烧在袭击他。
他注视着蛇,蛇也注视着他;
一个是从伤口,另一个从嘴巴,
冒出阵阵浓烟,而两股烟又相撞到一处。
卢卡努斯今后在描述可怜的萨贝洛和纳西迪奥的篇章中,
应当默不作声,
应当等待倾听别人来大发才情。
奥维德也不要再说什么卡德莫和阿雷图萨,
因为他在诗中让后者化为泉水,让前者化为爬虫,
而我对他并无艳慕之心;
因为他从不曾使两种性质的东西
面对面地相互变更,
使两种形态如此迅速地改变各自原形。
这两个东西的变化都符合这种规矩:
那蛇把尾巴分成叉状,
那被刺伤的人则把双脚缩到一起,
大小脚相互间粘连得如此紧密,
霎时间看不出
有任何显示联接的痕迹。
那分叉的尾巴渐渐成为人形,
而另一方的人形却逐渐丧失殆尽,
前者的皮逐渐变软,后者的皮则逐渐变硬。
我眼见那人的双臂渐渐朝腋下缩进,
那爬虫的双足原来很短,这时则在伸长:
那双臂缩成多短,这双足就延伸多长。
接着,蛇的两只后足绕在一处,
变成那人遮掩的男性(禁止),
而那人的可怜(禁止)却分化为蛇的双足。
这时,双方喷吐的烟雾也有了新的颜色,
它使一方的身上长出人皮,
却使另一方的人皮竟然脱去,
一个立起,另一个倒卧,
但双方都不把对视的恶意眼光偏移,
正是在这眼光下,双方改变各自的嘴脸。
那个立起的人把嘴脸扯向鬓角,
这就留出了过多的材料,
竟然使本无双耳的面颊上长出一对耳朵:
那多余材料中未曾向后收缩的部分,
则依然留在原处,
它给脸面安上了鼻子,并使双唇有了应有的厚度。
那个躺倒的东西把嘴脸向前延伸,
把双耳缩入头部,
正如蜗牛把双角缩入硬壳之中;
还有那舌头,原是完整的一条,随时能讲话,
这时却分裂开来,像是一把叉,
而另一个身上的分叉舌却自行合拢,呀不再把烟雾喷。
变成爬虫的那个鬼魂
窸窸 地爬着,逃往深谷,
在它后面的另一个鬼魂则边说话,边把痰吐。
接着,那鬼魂把新变出的肩膀背向那蛇,转过身去,
对另一个鬼魂说:“我真希望布奥索
能像我方才那样,匍匐地沿着这条路径跑去。”
这便是我看到的第七层恶囊中饿破烂货变来变去的情况;
这里,我请求原谅我对这件奇事的宣讲,
倘若我的笔法略嫌杂乱无章。
尽管我的双眼有些模糊不清,
精神也恍惚不定,
但那二人却无法悄悄逃遁
而让我看不清那瘸子普乔,他是最先前来的三个伙伴当中
唯一的一个不曾变形;
另一个则是你——加维莱啊——因他而哭泣的那个人。
第二十六首 [ canto XXVI ]
对佛罗伦萨的诅咒 (1-12)
阴谋献计者的恶囊 (13-48)
尤利西斯与狄奥墨德斯 (49-84)
尤利西斯的最后一次航行 (85-142)
对佛罗伦萨的诅咒
佛罗伦萨,你且享受一番吧!既然你是如此伟大,
你展开双翼,翱翔在天涯海角,
而你的名字也传遍地府阴曹。
在那群盗贼当中,你竟发现有五名是你的市民,
为此我感到羞耻,无地自容,
而你也不会因而提高身价,大受尊敬。
但倘若临近清晨时做的梦总是属真,
那么,你不久之后就会亲身体验
普拉托乃至其他城市都渴望你遭受的那种厄运。
而倘若这厄运业已发生,那也不算过早:
既然它总要发生,那就索性让它早日来到!
因为不然的话,这会使我更加痛苦,正如我会变得更加衰老。
阴谋献计者的恶囊
我们离开那里,我的导师拉着我,
重又走上那层层台阶,
而先前我们沿着这些石阶下去,曾累得面色发白;
我们继续走着那荒凉的路径,
在那石桥的坎坷嶙峋的乱石丛中,
若不是用手相助,单靠脚则寸步难行。
当时我非常悲痛,至今
每逢我追忆起我所目睹的情景,
我仍十分伤心,并且比通常更加抑制住我的才情,
使它不致任意驰骋而不受美德指引,
既然吉利的星宿或更加美好的事物赐予我这样的天分,
我自己就不该把它滥用殆尽。
在普照世界之物
向我们隐藏它的面庞更少一些的时辰,
这时,苍蝇也让位于蚊虫,
在高地上歇息的农夫
看到山谷之下有多少荧火虫在飞舞,
也许,那地方正是他收割葡萄和耕耘土地之处;
这第八个恶囊就是这样到处闪烁着火光
我们刚刚来到那石桥顶上,
就立即看出那恶囊的最低地方。
犹如那个人借助两头熊来进行报复,
他眼见以利亚的车子离开尘世,
这时,拉车的马匹竖起身子,向天空飞驰,
他无法目送以利亚与车马。
却只见烈焰一团,
宛如云朵,浮上九天;
团团火焰正是这样在沟壑的狭窄低地中游动,
因为任何火焰都不曾显示它所掩藏之物,
每团烈焰都隐匿着一个罪人。
我站在桥上,翘起脚尖观看,
倘若我不曾攀住一块巉岩,
即使无人推我,我也会向下跌落。
导师见我如此聚精会神,便说:
“这些火球里都有亡魂;
每个亡魂都被烈焰包拢,火焚全身。”
尤利西斯与狄奥墨德斯
我答道:“我的老师,听你一说,
我更加肯定;不过,我早已察觉,
情况就是这样,而且我还想对你说:
在那个火球里的究竟是谁?
那火焰上方分成两部,仿佛
是从把埃特奥克勒斯及其兄弟的尸体放到一起的火堆里窜出。”
他回答我说:“在那里面受苦刑的是
尤利西斯和狄奥墨德斯,
他们就是这样一起受到报复,正如一起曾遭天怒;
在他们的火焰里面,
那匹藏有伏兵的木马也在呻吟,
而这也正是那罗马人的高贵种子破土而出的原因。
他们在那里为施展计谋而哭个不停,
这计谋曾使戴伊达密娅死后仍为阿奇琉斯而伤恸,
他们还为窃走帕拉迪奥像而备受苦刑。”
我说:“他们若能从烁烁燃烧的火焰中讲话,
老师,我要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向你恳请,
但愿这恳请顶得上一千次的求情,
请你不要不准我等待,
等待那有双角的火焰到此来临:
你可以看出:我出于渴求与他们相会,竟朝火焰弯下了身。”
他于是对我说:“你的请求值得大为称赞,
因此,我接受你的请求;
但是,你该注意约束你的舌头。
你且让我来开口,我也领会你想了解的情由;
因为他们是希腊人,
也许会不屑与你攀谈答问。”
由于那火焰已来到这里,
我的导师认为时间地点都很相宜,
我听到他用这样的方式说出话语:
“哦,呆在同一个火焰里的你们二位啊,
如果说我生前对你们有过功绩,
如果说我曾写过高雅诗句,
也算是于你们有过功劳,且不论这功劳是多是少,
那么,就请你们不要走开;但请你们其中的一位说一说,
他是去到何处迷失路途,并且一命呜呼。”
尤利西斯的最后一次航行
古老火焰中那个更大的角,
开始摇晃,发出沙沙的响声,
正像火焰被风儿吹得不住晃动;
那火焰的尖端摆来摆去,
如同一条舌头在言语,
它传出了人声,说道:“刻尔吉
曾阿爸我留在加埃塔附近的地方一载有余,
这发生在埃涅阿斯给这座城市如此命名之前;
在我离开她的时际,
不论是对儿子的亲情,还是对老父的孝心,
也不论是那应有的恋情,
它想必曾使潘奈洛佩感到欢欣,
所有这些都不能把我心中的热情战胜,
我热切希望成为周游世界的行家,
洞悉世人的弊端与美德的能人;
但是,我航行在这辽阔无垠的大海上,
只驾着一叶扁舟,只有一小伙人作伴,
而我也不曾被这些人抛下不管。
我看见了地中海的此岸与彼岸,
最后,我还看见了西班牙乃至摩洛哥,
以及被这四周的海水浸润着的撒丁岛和其他岛屿。
当时,我和同伴们都已年老力衰,
我们仍来到了那狭窄的入海口,
那里正是海格立斯划出他的界标之所在,
界标警告世人不能再越雷池一步:
在右边,我先已离开了休达。
我说:‘哦,弟兄们,经过千难万险,
你们总预算到达了西方境界,
在我们所剩无几的知觉
所处的这个如此短暂的苏醒状态,
你们千万不可放弃那亲身体验:
尾随着太阳,去探索那无人的世界。
你们要考虑你们的起源:
你们并非生来就像禽兽般活着,一无所成,
而是要追求知识与善行’。
我着短暂的一番话打动了我的同伴们的心,
他们如此急切地渴望继续前进,
我后来几乎难以阻止他们的航程;
我们把船尾掉向清晨,
我们把双桨变成狂飞的翅膀,
一直向左方疾驰。
黑夜已望见另一极的群星点点,
而我们这一极则如此低落,
甚至无法露出海面。
月亮把光芒射向下方,
在我们投入这艰辛的航行之后,
这光芒曾五次熄灭,五次照亮,
这时,出现了一座大山,
由于距离太远,它显得模糊不清,
我觉得我从未见过任何大山像它那样高耸入云。
我异常兴奋,但很快便转为悲啼;
因为从那新的大地上一阵旋风倏起。
击打前部舟楫,
它使船只随着周围的海水旋转了三次:
到第四次,则把船尾向上掀起,
正如迎合另一位的欢心,使船头向下冲去,
最后,我们都被淹没到海里。”
第二十七首 [ canto XXVII ]
圭多·达·蒙泰菲尔特罗 (1-30)
罗马涅的现状 (31-57)
圭多的罪孽与受惩 (58-136)
圭多·达·蒙泰菲尔特罗
那火焰这时已经竖直,
它停止跳动,不再言语,
经温和的诗人的许诺,已经离我们而去。
正在此刻,追随其后的另一团火焰
却使我们那视线转向它的顶端,
因为从那里发出丝丝的声咽。
犹如那西西里的公牛,
它最初便是随着吗人的哭泣哞哞而叫,
这也是正当合理的:因为正是他用自己的锉刀把它制造,
那公牛随着受刑者的呼海,
不住嗥叫,虽然它全部都是同铜铸造,
却仿佛只有它本身在痛苦号啕;
这样,由于从一开始便从烈火之中找不到
透气散热的孔洞和通道,
惨痛的话语就变成烈火的呼啸。
但是,既然这话语从火焰的尖端找到了通气的途径,
这就使那尖端产生
舌头在发出话语时所做的同样颤动,
我们听到那火焰在说:“哦,请你听着:我在向你说话,
而你现在讲的是一口伦巴德语,
你在说:‘如今,你走吧,我不再想让你留下’,
尽管我也许来得过晚,
但愿你不要因为要停下来与我谈话而生厌烦,
你瞧,我就不感厌烦,况且我还在焚燃!
既然你恰好是现在从那温馨的拉丁大地
堕入这暗无天日的世界,
而我又是从那片大地上带来我的一切罪孽,
那就请你告诉我:罗马涅人是在和平还是在战争;
因为我就生长在那里,
在乌尔比诺与台伯河一涌而下的那个山崖之间的崇山峻岭。
罗马涅的现状
我仍在向下探身,注意倾听,
这时,我的导师在我身边碰了碰我,
说道:“你说话吧;这是个拉丁人。”
我早已准备好作出回答,
于是我毫不迟延地开始讲话:
“哦,隐藏在下面火焰中的灵魂,
你的,罗马涅不论是过去还是如今,
都是这般光景:它的暴君心目中从来并非没有战争;
但是,在我离开那里时,它却没有任何明显的战争迹象。
拉维纳仍像多年以前那样:
达·波连塔这只山鹰把它置于自己的卵翼之下,
甚至用自己的翅膀把切尔维亚也加以掩藏。
这片土地早已经受长期考验,
并且在绿色狮爪之下,
对法兰西人进行了血腥屠杀。
达·维鲁吉奥那老小两头恶犬,
在那惯常用钻头般的牙齿把人咬得稀烂之地,
使蒙塔尼亚饱受摧残。
那头小狮子从白色的巢穴,
统领着拉莫内河与桑泰尔诺河的两座城市,
它自夏至冬不断改变自己的派系。
那座被萨维奥河浸润一侧的城市,
正像它位于平原与山岭之间,
处在暴君统治与自由国家并立的条件。
现在,你是谁,我请求你告诉我们:
你万不可比别人更不肯谈论,
但愿你的名字能因此而在世间长存。”
圭多的罪孽与受惩
由于那火团兀自呼呼作响,
那尖尖的顶端也就来回摆动,
随即送出这样的人声:
“倘若我认为,我的回答是给与
一个终究会返回尘世的人,
这团火焰就会不再摇动;
不过,既然过去从这底层
从未有人生还——如果我听到的果是实情,
我就回答你而不怕浪籍声名。
我曾是个武士,后来又做过方济会教士,
因为我以为,我系上这条腰带就能赎清罪,
我的信念本来会完全实现,
若不是那个大司铎——让他不得好死!——
又让我把远先的罪孽重犯;
我愿意让你知道他是怎样又为何这样干。
自从我的母亲给了我血肉之躯,
我所从事的活动
就不是狮子的勇猛,而是狐狸的奸计。
我精通种种狡诈伎俩和阴谋诡计,
我如此神妙地运用机谋,
声名甚至远扬到世界的尽头。
待到我眼见来至我的年纪的这个阶段:
每个人到了这个年龄,
都会不得不降下风帆,盘起缆绳,
原先令我喜欢的东西这时就会令我厌弃,
我悔恨,我忏悔,我遁入空门;
唉,我这可怜的不幸者啊!这可能会于我有益。
新法利赛人的王公
在拉特兰附近发动战争,
他既不是对付撒拉逊人,又不是对付犹太人,
因为他的每个敌人都是基督教徒,
没有一个人曾战胜过阿克,
也没有一个人曾经商到苏丹的国土;
他既不顾及自己的最高权位和神圣职能,
又不顾及我身上的那条圣索,
那圣索通常用来使系带者消瘦腰身。
但是,正如君士坦丁要求希拉蒂山洞中的西尔维斯特罗
来为他治愈麻风病,
此人也同样要求我来充当医生,
为他治愈他那妄自尊大的热症:
他征求我的意见,我则缄口不谈,
因为他的话语像是梦呓胡言。
接着,他进一步说道:‘你的心不要恐惧;
我从现在起就赦免你,
你须教给我如何才能把巴列斯特里纳打翻在地。
正如你所知道的,我能把天国开启和关闭;
但是,这两把钥匙
却是我的前任所不曾珍惜’。
这时,那严厉的谈话把我威逼到这步田地:
我从中认识到:沉默对我更加不利,
于是,我说:‘父亲,既然你先洗涮我的罪恶,
而如今我又不得不重蹈覆辙,
只要多许诺而少守约,
你就将旗开得胜,稳坐那崇高的宝座’。
我死之后,圣方济前来接我;
但是,黑天使当中的一个,
却对他说:‘不要把他带走:不要妨碍我。
他应当来到这里,来到我的奴仆中间,
因为他曾为人出谋划策,瞒哄欺诈,
从那时以来,我就时刻准备揪住他;
凡不悔罪的人就不能获得赦免,
不能既悔罪又把旧罪重犯,
因为这是不能容许的自相矛盾的事端’。
啊,我是多么痛苦!那黑天使抓住我并对我说:
‘也许你不曾想到:我是不是个讲究落脚学的人!’
我这时才恍然觉醒。
他把我带到米诺斯面前;
米诺斯把尾巴在那坚硬的脊背上绕了八圈;
他咬着自己的尾巴,怒气冲天,
说道:‘此人该属贼火中的罪犯’;
因此,你如今看到我正是在那里遭受劫难,
我身着这样的衣闪,一边行走,一边苦不堪言。”
他就这样把他的话讲完,
那火焰以便痛哭,一边去远,
它把那尖尖的角弯下去,不住抖颤。
我们——我和我的老师——也便再往前行,
顺着那石桥一直走到另一座桥拱,
那桥拱横亘另一条沟壑:
在沟壑中,那些因为挑拨离间而犯罪的人正在得到应有的报应。
第二十八首 [ canto XXVIII ]
挑拨离间者 (1-21)
穆罕默德与阿里 (22-63)
皮埃尔·达·梅迪齐纳 (64-90)
库利奥 (91-102)
莫斯卡·德伊·兰贝尔蒂 (103-111)
贝尔特朗·德·鲍恩 (112-142)
挑拨离间者
有谁能仅仅用不受约束的语言,
充分传达我眼下所见:
那鲜血淋淋、创伤累累的情景,哪怕把它说上几遍?
任何语言肯定都无法说明这全部情景,
因为我们的言辞和智力
都不足以令我们理解这许多情形。
倘若把所有那些曾在普利亚
那备受命运捉弄的必争之地、
因特洛伊人和长期战争而流血牺牲的人
——正如李维所言不虚地写出的,
那长期战争曾把掠夺的指环
高高地堆积如山;
与那些为抵御罗贝托·圭斯卡尔多的进犯
而受重创的人,以及
那些尸骨仍积聚在切普拉诺的人放到一起
——在切普拉诺,每个普利亚人都在撒谎蒙骗,
而就在那里,老阿拉尔多
从塔利亚科佐附近大获全胜而未动干戈;
不论这些人的肢体是怎样被刺穿还是被砍断,
他们都无法与第九个恶囊
的惨状相比相攀。
穆罕默德与阿里
一个酒桶即使失掉了中板或侧板,
也不如我所见的一个人那破损不堪,
那人竟被劈成两半:从下巴一直劈带屁眼:
大小肠悬挂在两腿只间,
心肺肝脾全都暴露在外面,
还有那令人作呕的袋子——它把吞咽下的食物都变成粪便。
我凝目盯视他身上的一切,
他则望着我,用双手把自己的胸膛扯开,
说道:“现在,你看我是怎样把自己撕成两块!
你看穆罕默德被割裂得多么厉害!
在我面前,阿里正在边走边哭,
他的面部从下巴到蓄发的前额被砍成两片。
你在此处看到的所有其他人
生前都是不和与分裂的制造者,
因此,他们都被砍成这般光景。
这里,有一个魔鬼跟在后面,
他虐待我们是如此凶残,
每逢我们把这痛苦的道路转上一圈,
他就把犯有此类罪行的每一个人都剑劈两半;
因为在重新走到他跟前之前,
原有的伤口都已合拢愈痊。
可你又是何人?竟在这石桥上目不转睛地观看。
也许你是为了推迟前去受刑,
尽管上面早已根据你的认罪而将苦刑判定。”
我的老师答道:“既不是死神将他勾魂摄魄,
也不是罪孽把他召来忍受折磨;
而是已故的我为了使他对阴曹地府有充分的体验,
必须带领他把地狱游遍,
带领他到这下面转上一圈又一圈:
这便是实情,正如我现在与你谈话一样属真。”
他们有一百余人听到我的老师讲话,
这时都在沟壑之内停下步来,把我凝视,
他们都惊奇万分,甚至忘记身受的酷刑。
“既然你或许不久就能重见天日,
那么你如今就可以告诉多里奇诺修士:
倘若他不愿很快就追随我来到这里,
他就该设法囤积粮食,
这样,即使被大雪围困,也不致把胜利奉送给那个诺拉瓦人,
否则,那人也不会如此轻易取胜。”
穆罕默德对我说出这番话语,
他已抬起一只脚,准备掉转身躯;
说罢,他便把脚放落在地,起步离去。
皮埃尔·达·梅迪齐纳
另一个人的喉咙被刺穿,
他的鼻子也被切开,一直切到眼眉下面,
他只有一只孤零零的耳朵,
他一直与其他人一起,惊奇地望着,
他在其他人面前,敞开他的喉管,
那喉管一片赤红,鲜血四溅,
他说道:“哦,不曾判罪的你啊,
我曾在拉丁大地上见过你一面,
倘若面貌的过分相似不致骗过我的双眼,
你该记住皮埃尔·达·梅迪齐纳,
如果你一旦返回人间,
重见那从维尔切利向下绵延到马尔卡博城堡的温馨平原。
你该告诉法诺的那两位名人,
即圭多大人,还与安乔列洛:
让他们晓得:倘若预见并非徒劳,
他们在卡托利卡将被扔出他们的船舶,
并被装进袋里淹死在海水,
这正是出于一个狠毒暴君的背叛行为。
奈图努斯在塞浦路斯与马略卡之间,
也从未见过这样滔天的罪行,
这既不是海盗的行径,也不是阿耳戈人的手段。
那叛贼虽然只用一是眼睛观看,
却控制着那片土地,而这里与我在一起的两个人,
则宁愿从未见过这座城镇,
那叛贼将会把那两位名人召来与他谈判,
随后他会设法让他们
不必向那佛卡拉的巨风祷告许愿。”
库利奥
我于是对他说:“你若愿意让我把你的消息带到世间,
那么就请你指出并说明,
那个见到米尼就感到伤心的究竟是何人。”
这时,他把一只手放到他的一个伙伴的腮下,
并且打开那人的嘴巴,
喊道:“这便是你说的那个人,他不能说话,
他曾被驱逐,也曾打消凯撒心中的疑虑,
扬言什么一个人准备就绪,
总是会因迟疑不决而一败涂地。”
啊!库利奥喉咙里的舌头竟被切断,
在我看来,他那神情是多么惊愕慌乱!
而他当初进言时则又是如此大胆!
莫斯卡·德伊·兰贝尔蒂
有一个人,他的一只手和另一只手都被砍断,
他在那昏暗的空气中举起两个残肢,
这就使鲜血溅污了他的脸面。
他在叫喊:“你也该记得莫斯卡吧,
可怜的人啊!他曾说过:‘把他干掉算了’,
这就给托斯坎纳人播下了灾难的种子。”
而我又给他加上了一句:“这也使你的家族遭到灭亡”;
于是,此人痛上加痛,
便像一个人悲痛欲绝,精神失常,径自走向他方。
贝尔特朗·德·鲍恩
但是,我却仍留在原地,望着那群鬼魂,
我这时看见一个东西,光是把它讲出来,
我也会感到十分恐慌,因为没有捏的证据来证明它的惨状;
只是良心才使我感到心安理得,
它是个良好的伴侣,使人得到保护,感到解脱,
因为它使人自觉清白无过。
我当时确实亲眼得见,如今也仿佛在眼前,
那是一个无头的上身在行走,
那行走的样子与那凄惨一群的其他人别无二致;
他抓住被砍掉的脑袋的头发,
像提着一盏灯笼似的摆动它
那脑袋盯住我们,说道:“哎呀!”
它把自己当作自己的灯光,
它们是两位一体,又是一分为两:
只有那一位才知道如何才能这样。
他径直来到桥头,
这时,他把那提着整个脑袋的手臂高高举起,
为的是把他的话语贴近我们的耳际,
他说道:“你这人依然在喘气,
你是前来观看那些死人,那么你就看看这残酷的刑罚吧,
看看是否有什么刑罚如这个刑罚一样严厉。
既然你要把我的消息带去,
你就该知道:我就是贝尔特朗·德·鲍恩,
就是那个向幼主进献恶毒谗言的人。
我曾使他们父子相互反目:
亚希多弗也不曾用如此险恶的挑拨手段,
离间押龙与大卫的情感。
正因为我把关系如此亲密的人分裂开来,
可怜的人啊!我这躯干上的头脑
才从其根部被两下分开。
这样,因果报应的法则从我身上也便可以观察出来。”
第二十九首 [ canto XXIX ]
杰里·德尔·贝洛 (1-39)
金属伪造者:格里弗利诺·德·阿雷佐与卡波基奥·达·锡耶纳 (40-120)
锡耶纳人的虚荣心 (121-139)
杰里·德尔·贝洛
许多受苦人和种种怪异创伤
使我泪珠盈眶,视线迷茫,
眼见这般光景,我不禁想哭泣一场;
但是,维吉尔对我说:“你还看什么?
为什么你的视线仍一味地停留在那下面,
停留在那些被切割得残缺不全的悲惨鬼婚中间?
你在其他恶囊中并没有这种表现:
你若以为能把他们都一一观看,
那么你该想到:这深谷有二十二哩方圆。
此时,月亮已在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,
而还有许多需要观看的景象是你不曾见过。”
我随即答道:“如果你想到
我之所以这样观瞧,
也许你会容许我再呆下去”,
这时,导师业已向前走动,我也便在他后面随行,
我已回答了他的提问,
此刻又补充说道:“在我如此注意观瞧的沟壑之中,
我想,其中必有一个鬼魂是属于我的血统,
他在为自己的罪孽而痛哭受刑,
这罪孽使他在那下边付出代价如此惨重。”
老师于是说道:“你从现在起,
不必再在他身上放置你的思绪,
你该想到别的事情,且让他径自呆在那里:
因为我在石桥的桥头就看到了他,
他在用手指向你指指点点,百般威吓,
我还听到有人呼叫他的名字:杰里·德尔·贝洛。
当时,你正一心一意地观取
那曾拥有阿尔塔弗尔泰城堡的人,
所以你不曾向那边张望,他也便动身离去。”
我说道:“啊,我的老师,
他因暴力而亡,有些人至今尚未为他报仇雪恨,
而这些人理应分担这奇耻大辱,
这才使他不屑与我相会,不肯与我交谈,
才如此扬长而去,我对此正是这样看:
也正因为这个原故,他令我对他更加惜怜。”
我们就这样谈论着,一直来到原先地点,
这地点从石桥上可以把另一个深谷展现,
倘若光线更强,甚至可以把谷底的一切纵览。
金属伪造者:格里弗利诺·德·阿雷佐与卡波基奥·达·锡耶纳
我们来到整个恶囊的最后一个苦行禁地,
在我们的眼前,可以
一一展示出那里的僧侣,
种种怪异的叫苦声向我射来,
犹如铁制利箭,激起我的哀怜,
我情不自禁地用双手盖住我的耳眼。
正像在7月和9月之间,
瓦尔迪基亚纳、马雷马和撒丁的那些医院,
把所有患者都一齐放到一道沟壑,令人目睹心酸,
这里也正是如此情景,
从中散发的气味也同样臭不可闻,
那臭气犹如通常来自腐烂的肢体。
我们往下行走,来到漫长石桥最后一道堤岸,
依然只是走向左面;
这时,我的视线更加清晰,
我观瞧下面的谷底,
在那里,崇高天主的使卧,那绝不错判无辜的正义女神,
正在惩罚被记录在案的伪造者罪人。
我不认为,在埃吉那岛会看到你这更加凄惨的情景,
那时节,空气中充满了有毒的细菌,
岛上居民都一一丧生,
所有的动物,甚至一只小小的蠕虫,
也全都中毒倒下,而后来那些古代居民,
根据诗人们的讲述说明,
又从蚂蚁的种族中得以死而复生;
尽管在那黑暗幽谷中所见的惨状同样令人伤情,
因为那里的鬼魂奇形怪状,三五成群,在有气无力地呻吟。
他们一个躺在另一个的身上,
有的压着他人的肚皮,有的趴在他人的肩膀,
有的顺着那凄凉的路径匍匐而行。
我们沉默不语,一步步地行进,
一边观看这些病人,以便倾听他们的哀声,
他们都无力抬起他们的躯身。
我看到两个人背靠背,席地而坐,
就如同放在灶火上的两个互相紧贴的扁锅,
他们从头到脚,长满肮脏的疮痂;
我过去从未见过一个马童,
因为主人在呼唤而如此拼命挥动马刷,
也不曾见过有哪一个马夫是如此不甘守夜刷马,
这些鬼魂正如上述马童和马夫那样,因为刺痒难熬,
经常用手指甲在自己身上乱搔乱抓,
他们找不到对付刺痒的其他办法。
他们用指甲把疥疮刮下,
就像用刀在鲤鱼的鳞片上剥刮,
或者是在剥刮别的鱼,而这些鱼的鳞片更大。
我的导师向其中一人开言道:
“哦,你在用手指剥点你铠甲上的网眼,
你有时竟把手指当作铁钳,
请告诉我们:呆在此处的那些人当中,
是否有拉丁人,
但愿你能永远单靠手指就足以从事这种劳动。”
那人边哭边答:“我们俩都是拉丁人,
你看,我们在此都被毁坏了面容,
可你又是谁,竟然问起我们?”
导师于是说道:“我是这样一个人:
我与这个活人下到此地,一层又一层,
我要向他指点地狱的情景。”
这时,那二人相互紧贴的身体立即分离,
他们俩与间接地听到此话的其他人一起,
都各自转身看我,一边浑身战栗。
善良的老师紧紧贴近我的身边,说道:
“你想知道什么,就对他们说吧”;
既然他愿意我这样做,我便开始讲话:
“但愿尘世对你们的记忆
不致从世人的脑海中消失,
而是能岁岁年年延续下去,
请告诉我你们是谁,是哪里人:
但愿你们那不堪入目、令人作呕的苦刑
不致妨碍你们向我说明。”
一个人答道:“我是阿雷佐人,
阿尔贝罗·达·锡耶纳曾令人把我处以火刑,
但并不是我为之而丧命的罪过把我伐入此境。
诚然,我曾开玩笑地对他讲:
‘我能使自己在空中飞翔’;
而那个好奇任性、头脑欠缺的人却非要我向他展示这个伎俩;
只是因为我不曾让他变为德达路斯,
他就叫那个认他为子的人
将我活活烧死。
但是,米诺斯则是因为我在人世曾从事炼金术,
才把我打入这十个恶囊中的最后一个,
而他在判罪上不可能犯错误。”
锡耶纳人的虚荣心
我于是对诗人说:“现在是否有人
像锡耶纳人那样虚荣心重?
肯定不是法国人,因为他们远没有那么崇慕虚荣!”
这时,另一个麻风病人听到我的话,
就对我所说的话作了回答:“你且把下面这些人不要算在名下:
其中有斯特里卡,他曾懂得有节制地把钱花,
还有尼哥洛,他曾用丁香花蕊做调料,
是他最先发现这种阔绰的习惯,
让这类种子生根在菜园;
你该把那浪子队伍也不算在内,
其中那个卡恰·德·阿西安曾挥霍掉大片树林和葡萄园,
还有阿巴利亚托,他曾使他的明智得到表现。
但是,为了让你知道是谁在支持你反对你反对锡耶纳人,
你该把目光向我仔细对准,
这样,你便可以把我的面孔看清:
你便会看出:我就是卡波基奥的亡魂,
我曾用炼金术伪造金银:
你该记得我,既然我能很好地将你辨认,
正如伶俐的猿猴就是我的本性。”
第三十首 [ canto XXX ]
假扮他人者:贾尼·斯吉基·米耳拉 (1-45)
伪造货币者:亚当师傅 (46-90)
说假话者:西农 (91-99)
亚当师傅与西农的争吵 (100-148)
假扮他人者:贾尼·斯吉基·米耳拉
尤诺因为塞墨勒的原故,
迁怒于特拜家族,
她曾先后两次表现了她的嫉妒,
就在此时,阿塔玛斯精神丧失常态,
一见妻子每只手
各抱一子走来,
便叫道:“让我们把网撒开,
我要把那由此经过的母狮和两头幼狮抓来”;
他随即伸出那无情的手爪,
把那名叫莱阿尔库斯的儿子揪住,
举起旋转了一下,就把儿子朝一块石头掷去;
而妻子则抱着另一个儿子投海自尽。
幸运女神转动车轮,
使大胆包天的特洛伊人的时运
从高转低,国王与王国一起玉石俱焚,
这时,悲凄、可怜而又歹毒的赫枯巴,
一见一命呜呼的波利塞娜,
又痛苦地发现
她的波利多鲁斯丧命在海边,
她疯狂地哀嗥,犹如吠犬;
巨大的悲痛是她精神错乱。
但是,从未见过有人
在伤害野兽和人类肢体方面竟然如此残忍,
即使那特拜人的狂怒和特洛伊女人也不及毫分,
我听见的两个面无血色、赤身露体的鬼魂
正是这般光景,他们边跑边咬,
犹如猪圈一旦打开,猪猡便猛地冲出,乱咬狂奔。
一个鬼魂扑向卡波基奥,
一口咬住他的后颈,
拖拽着他,让他的肚腹刮着坚硬的地层。
留在原地的那个阿雷佐人,
浑身打战,对我说道:“那恶魔是贾尼·斯吉基,
他总是这样狂怒地虐待别人。”
“哦!”我对他说:“但是愿你不致被人咬住脖颈,
有劳你费神说出。
那方才离开这里的是何人。”
他于是对我说:“那是邪恶的米耳拉的古老亡魂,
她不去追求正当的爱恋,
却假扮父亲的情人。
那女人与其父犯下罪孽,
把自己假扮成别人的身形,
正如那个走远的人一样,
为了赚得畜群中的那匹牡马,
他竟敢冒充布奥索·多纳蒂,
把合法的遗嘱口授立下。”
伪造货币者:亚当师傅
我一直盯视着那两个狂怒的人,
待到他们去远,
我才把视线转向其他生来不幸的鬼魂。
我看见一个人,形状像是诗琴,
倘若他的腹股沟
断离人体分叉的其余部分。
那严重的水肿病,由于腹水难消,
竟把肢体变得怪状奇形,
面孔也与肚腹不相对称,
这使他一直把双唇大张,
恰似肺痨患者所做的那样:
他因为口渴难熬,下唇垂向下巴,上唇则翻卷向上。
此人对我们说道:“哦,你们这些不受任何苦刑的人,
我真不知你们
为何来到这苦难的世道,仔细观瞧
亚当师傅的悲惨堪怜的处境:
我生前拥有的东西比我想要的多得多,
而如今,可怜的人!我竟切盼滴水解渴。
条条小溪从卡森蒂诺的翠绿山丘涓涓流下,
汇入阿尔诺河,
这些溪流的河床清凉而又湿软,
这情景一直在我的眼前呈现,而这并不徒然,
因为这些形象使我加倍舌燥口干,
远甚于那使我面容日益消瘦的病痛,
严峻的正义裁判使我备受苦情,
它从我犯罪的地方找到惩治的凭依,
这也便使我更加痛苦叹息。
那个地方就是罗梅纳,正是在那里,
我伪造铸有洗礼者形象的金币;
因此,我才在城堡上留下那被焚的尸体。
但是,我若能在这里看见
圭多或亚历山德罗再或他们的教士的可悲魂灵,
我也不会把目光投向布兰达泉。
这里面已经有了一个魂灵,
如果那些疯疯癫癫、转来转去的鬼魂艘言真是;
可这于我又有何作用,既然我的手脚已被捆紧?
我若能变得更加身轻,
即使我在一百年里只能走上一吋,
我也早就会登上那条小径,
从这畸形的人群中把他来寻,
尽管这恶囊方圆有十一哩,
横宽还不到半哩。
我正是因为他们才来到这一伙人当中,
他们曾唆使我铸造弗洛林,
这些金币掺有三开伪劣的黄金。”
说假话者:西农
我于是对他说:“那两个可怜的人又是谁呢?
他们相互紧靠,躺在你的右边,
浑身冒着热气,就像湿手在冬天。”
他答道:“自从我落到这陡峭的沟壑之中,
在这里见到他们,他们就一直不能转动,
我相信,他们永远也不能转动他们的躯身。
那一个是说假话的女人,她曾对约瑟发出指控,
那一个是说假话的男人,特洛伊城的希腊人西农:
他们都患上急性热病,道卧在地,焦臭难闻。”
亚当师傅与西农的争吵
其中那个男人恼羞成怒,
也许是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受到如此玷污,
他立即用拳头捶打那说话的人的坚硬肚腹。
那肚腹竟然如同鼙鼓;
亚当师傅则用他的臂膀猛击他的面部,
而这一击也似乎并不你那一拳轻,
一边对他说道:“尽管我的肢体沉重,
这使我无法活动,
但我的这条胳臂却灵便自如,能干这种事情。”
这时,那人说道:“当年你前去被火焚烧,
你的动作也没有如此迅猛:
但是,你铸造jiabi却正是这样迅急,甚至更加疾速如风。”
那水肿病人说道:“你说此话却是实情:
但是,在特洛伊,别人要你讲出真话,
你却不曾提供真实的证明。”
西农说道:“我固然说了假话,但你也铸造过jiabi,
我是因为一桩罪行而来到此地,
而你所犯罪行则要你任何其他魔鬼所犯的还要多!”
那个肚皮鼓胀的人答道:“发假誓的家伙,
你该记得那头木马;
你该感到疾首痛心,因为全世界都知道这桩罪行!”
那希腊人则说道:“但愿口渴把你折腾,
使你的舌头干裂;还有那腐臭的腹水
使你的肚皮胀成一道篱笆,遮住你的眼睛!”
这时,那造币这有说:“由于你所犯罪行,
你的嘴巴就要像如今这样永远大张;
我虽口渴嘴干,腹水鼓胀,
你则高烧如火,有痛难当;
为了舔一舔那喀索斯的镜面,
我不会让人多费唇舌求你这样干。”
我全神贯注地听他们吵闹,
这时,老师对我说:“现在你就只管看吧,
我险些要与你争吵!”
我此刻才听到他在怒气冲冲地跟我讲话,
我十分羞愧地转过身去面向他,
至今这情景还萦绕在我的脑中。
正像一个人梦见自己遇上不幸,
他尽管已在梦中,却仍渴望做梦,
他希望那是梦境,却又好像那并不是梦,
我此时也正是这种心情,我说不出话来,
我希望能道歉,然而也道了歉,
我却以为自己做不到这一点。
老师说:“哪怕是更少的羞愧之心,
也能把更大的过错洗净,
况且这也不算是你的过错,因此,你尽可释去种种痛悔之情;
你该注意到;我时刻都在你的身旁,
一旦幸运女神再次把你
送到人们进行这类争执的地方;
因为愿意倾听这种相骂,是一种低劣的愿望。”
第三十一首 [ canto XXXI ]
巨 人 (1-45)
宁 禄 (46-81)
厄菲阿尔特斯与布里阿留斯 (82-111)
安泰俄斯 (112-145)
巨人
同一条舌头先是责备我,
弄得我两颊羞红,
然后,它又医好了我的病痛
我曾听过这样的叙述:
阿奇琉斯和他父亲的那把投枪,
就常使人先是感到忧伤,然后又得到良好的奖赏。
我们背向那凄惨的深谷而行,
沿着环绕深谷的堤岸迈进,
穿过堤岸,默不作声。
这里既不是白天,也不是夜晚,
这令我无法向稍远处投射我的视线;
但是,我却听到一阵响亮的号角声在回旋,
那声音是如此震耳,甚至赛过一切雷鸣,
那响声传送的路径恰好与它发出的方向相反,
它使我朝那边盯住一个地方,目不转睛。
在那惨痛的溃败之后,
查理大帝丧失了神圣的战友,
就是罗兰也不曾把号角吹得如此令人动魄心惊。
我把头稍微转向那边,
我似乎看到许多高塔矗立眼前,
于是我说:“老师,请告诉我:这是什么城镇?”
他向我答道:“由于你在黑暗之中,
从过远的地方一眼望去,
你可能会把形象辨认不清。
倘若你去到那里,你就会瞧明
那遥远的形象怎样把视觉蒙混;
因此,你该赶紧走近。”
他随即亲切地握住我的手,
说道:“在我们向前走动之前,
为了使你不致为此感到胆战心惊,
你该知道:这些不是高塔,而是巨人,
他们全都是从肚脐以下,
呆在那堤岸围绕的深井。”
犹如浓雾散去,视力逐渐看清
那雾气遮掩的情景,
正是雾气把空气变得那么浓重,
我此时也正是这样:透过那浓密而昏暗的气氛,
逐步向岸边靠拢,
错觉从我身上消失,恐惧在我心中加重;
因此,正像在蒙泰雷焦尼的团团围墙之上,
座座高塔拔地而起,
深井四周的边沿也与此别无二至,
那些可怕的巨人的半个身体,高塔般俯瞰着井边,
即使宇宙在威胁着他们,
从天上发出雷电。
宁禄
我这时已经看出一个巨人的脸面,
看见他的大部分肩膀、胸脯和肚腹,
还看见他的双臂顺着臀部垂在两边。
既然自然界业已放弃生产这类动物,
当然,它就做了大大的善事:
它使战神玛尔斯把这种战争执行者一概丧失。
自然界固然对生产大象和鲸鱼并不悔恨,
但是,凡是明察秋毫的人都会承认,
它这样做更加正确,更加谨慎;
因为一旦理智的力量
加在恶意伤人的意愿和威力之上,
人们就无力与之作任何对抗。
我觉得,那巨人的脸又大又长,
宛如罗马圣彼得大教堂的那棵松果,
其他骨骼也与这张脸比例相当;
这一来,那堤岸竟成为一块遮羞布,
它把那下半身盖住,
却把那上半身充分暴露,
纵然三个弗里西亚人叠立在一起,也很难自吹能摸到他的发部,
因此,我所见到的此人,从扣斗篷的地方以下算起,
也足有三十拃之巨。
“拉菲尔,马伊,阿麦凯,扎比,阿尔米”
那凶恶的嘴巴开始叫喊,
这样的嘴巴不适合吟诵甜美的诗篇。
我的导师向他说道:“愚蠢的魂灵,
你就只管吹号角吧,只要你怒火中烧,
或是满怀其他激情,你就用它来发泄怨恨!
你从脖颈上寻找你的号角吧,
你会发现那皮带把它就系在你的脖颈,
哦,糊涂的魂灵,你该看到它像绶带般套在你那宽阔的前胸。”
接着,到手又对我说:“他在自我暴露;
此人就是宁禄,由于他居心不良,
竟使人不能只把一种语言用在世上。
随他去吧,我们不必枉费唇舌;
因为各种语言对他都是无法听懂,
正如他的语言对别人一样,谁也无法弄通。”
厄菲阿尔特斯与布里阿留斯
随后,我们又走了更长一段路程,
向左转向;而在一箭之地,
我又发现另一个身材更高、相貌更凶的巨人。
我说不出哪一位铁匠师傅
用锁链把他缚住,
但是,他的左臂被捆在前边,
而右臂则被捆在后面,
那锁链从他的脖颈以下,把他缠了又缠,
在那暴露外面的上半身甚至绕了五圈。
我的导师说道:“这个狂傲的人竟想试用他的威力,
反对至高无上的宙斯,
因此,才得到这样的赏赐。
他名叫厄菲阿尔特斯,就在巨人们恐吓诸神之时,
他曾做出胆大包天的尝试:
他曾胡乱挥舞他那双臂,而从此那双臂永无动弹之日。”
我于是对导师说:“可能的话,
我真希望使我的眼睛能见识一下
那庞大无比的布里阿琉斯。”
导师就此答道:“你将看到安泰俄斯,
他离此不远,能言谈,又未被缚住,
他会把我们送到这罪恶深渊的底部。
你想见到的东西在更远处多不胜数,
他们就象此人一样被捆住,形状也相同,
除了他们的面目显得更加狰狞。”
即使十分强烈的地震
也不会把一座塔楼如此猛烈地撼动,
就像厄菲阿尔特斯随时都会撼动他的全身。
倘若我不曾看见那些锁链,
这时我会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惧怕死神,
而单只那恐惧就足以令我丧命。
安泰俄斯
我们于是又继续向前,
我们来到安泰俄斯身边,
他从深井中露出,不算头部,整整有五阿拉,
“哦,你曾住在那幸运的河谷,
那河谷曾使西庇阿获得无上光荣,
而汉尼拔与他的部下则败退逃奔,
你曾捕获狮子千头作为食品,
倘若你曾参加你弟兄们的那次激烈战争,
至今还会有人认为,
那些大地之子原会旗开得胜。
请把我们送下去吧,切勿不屑理睬我们,
请把我们送到科奇士斯,那里,寒冰把湖水冷冻。
请不要令我们去求助提替俄斯和提弗乌斯:
此人可以奉献这里人们所渴求的物品,
因此,请俯下(禁止)来,不要扭曲你的面孔。
因为他是活人,他还能使你在世间扬名,
等待他的还有漫长的人生旅程,
只要天神的恩泽不提前把他唤到身边。”
老师说了上述一番话;那人于是
赶紧伸出双手,抱起我的导师,
而过去海格立斯感到自己正是被这双手有力紧握。
维吉尔觉出自己已被抱住,便对我说:
“到这里来,让我把你抱起”;
他随即一手把我搂住,就像一块布包住他和我。
犹如从倾斜的下方,仰望加里森达斜塔,
一旦一片云朵从它上面掠过,
就仿佛那斜塔倾下,迎向云朵;
在我看来,安泰俄斯也正是这样,
我注意观看他俯下(禁止)躯,而就在此刻,
我宁可有另一条道路可供选择。
但是,他却轻轻地把我们放到井底,
正是那井底把卢齐菲罗和犹大吞食在一起;
因为呀是深弯身躯,他未曾拖延下去,
他立即把身子挺直,犹如海船把桅杆竖起。
第三十二首 [ canto XXXII ]
科奇士斯湖 (1-30)
该隐环 (31-69)
安特诺尔环 (70-78)
博卡·德利·阿巴蒂 (79-123)
乌哥利诺伯爵与鲁吉埃里大主教 (124-138)
科奇士斯湖
倘若我有尖酸辛辣的诗句,
正如描绘这个凄惨的洞穴本该使用适当的词语,
而在这洞穴之上另有大片岩石块块矗立,
我原会更充分地绞尽脑汁来这样做;
但是,因为我对此类诗句并不掌握,
我只好惴惴不安地勉强述说;
因为要把整个宇宙的底层描写透彻,
这可不是应予轻率对待的一个举措,
也不是用呼妈唤爸的舌头就能加以叙说:
不过,但愿众女神能帮助我完成我的诗作,
她们曾帮助安菲翁建筑特拜城的围墙,
但愿她们帮助我述说也不致有两样的结果。
哦,所有这些生来不幸的罪人啊,
你们呆在此地,这使我谈起你们是多么的困难,
你们倒不如曾作为绵羊或山羊活在人间!
我们这时已落入这黑暗的深井,
在那巨人的脚下,我们显得低矮更甚,
我还在凝眸观望那高耸的石壁,
耳听有人在对我说:“看看你是怎样走过来的;
走开,你不要把脚跟
踩在可怜而又悲惨的弟兄们的头顶。”
于是,我转过身来,看到我的面前,
在我的脚下,有湖水一湾,
因为湖已冰冻,它不像是水,倒像是玻璃片。
奥地利的多瑙河在冬季,
它的水流也不会结成这样厚实的冰层,
顿河在那寒冷的天空下也不会这样结冰;
即使坦贝尔尼基山或是皮埃特拉帕纳山
倒落到这冰湖上边,
冰湖也不会发出咯咯的震裂声,哪怕是在它的边缘。
该隐环
犹如青蛙把嘴脸浮出水面,
呱呱地叫个没完,
而这时节,农妇则常常梦见把麦穗拾捡;
那些埋在冰中的受苦幽魂
冻得青紫,一直埋到羞愧发红的面孔,
他们牙齿打战,发出鹳鹤的敲喙声。
每个鬼魂都把脸转到下面:
嘴上证明他们在挨冻受寒,
眼里则证明他们在痛苦心酸,
这时,我朝我的四周扫视了一下,
又把目光转到脚下观察,
我看见有两个人紧贴在一起,头发也互相混杂。
我说:“你们俩彼此贴胸抱紧,
请告诉我,你们是何人?”
他们仰起脖颈;随后又朝我抬起了面孔,
他们的眼睛先是含满了泪水,
此刻则把泪水滴滴洒落在双唇,
寒冷把他们之间的泪水结冻成冰,把他们二人也紧紧密封。
即使铁条也不会把木板与木板钳得如此之紧;
因此,他们就想两头山羊似的一起撞顶,
冲天的怒气使他们无力抗争。
有一个人已经把双耳冻掉,
尽管他一直把脸放到下边,
他说道:“为什么你这样死死盯住我们?
你若是想知道这两个是何人,
毕森丘河倾泻而下的那片河谷
就属于他们的父亲阿尔贝托,也属于他们。
他们俩是从一个(禁止)中出生,
你可以在整个该隐环中到处寻觅,
你找不到更值得埋入寒冰的鬼魂。
那个被亚瑟王一手刺死的人比不上他们,
亚瑟王刺破了他的胸膛,也毁坏了他的身影;
佛卡恰也比不上他们,他名叫萨索尔·马斯凯罗尼,
你若是托斯坎纳人,如今就该很清楚他是何许人。
为了使你不必让我多费辞令,
你可以知道:我就是卡米丘恩·德·帕齐;
我正在等待卡尔林,他会使我的罪行显得更轻。”
安特诺尔环
后来,我又看见上千个冻得青紫的面孔;
这使我不禁打起寒噤,
每逢我见到冰冻的水塘,我总会这样情不自禁。
我们朝那中心地区走去,
一切重量都汇集在那里,
此刻在那永恒的冰天雪地,我不由得浑身战栗。
我不知这是出于天意,还是命运使然;
但是,当我从这些人头中穿越时,
我的一只脚却重重地踢到一个人的脸面。
博卡·德利·阿巴蒂
他边哭边对我叫骂:“你为什么踢我?
既然你不是来加重蒙塔佩尔蒂的报复,
那你又为什么折磨我?”
我于是说:“我的老师,现在请你在这里等我,
我要消除对此人的疑惑:
然后,你可以听凭你的意愿,催促我加快前行。”
导师停下步来,我于是对那人说道,
尽管那人仍在穷凶极恶地骂个不停:
“你究竟是什么人,竟然如此训斥别人?”
“那么你是什么人,竟然在安特诺尔环走动?”
那人答道,“还脚踢别人的脸面,踢得那么重,
倘若我是活人,这一足也过分伤人。”
我的回答是:“我可是个活人,这可能会对你有价值,
倘若你想要扬名人世,
我可以在此行其他纪录中记下你的名字。”
他于是对我说:“我渴求的恰好相反;
你从这里滚开,不要再跟我捣乱,
这这个深渊里,你说这些讨好话实在是打错算盘!”
于是,我把他后颈上的头发一把揪住,
说道:“你必须说出你的姓名,
不然的话,你这里的头发会一根不剩。”
这时他对我说道:“即使你揪掉我的头发,
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是什么人,
即使你倒在我头上一千回,我也不会让你看出我是谁。”
我此刻已经把他的头发攥在手里,
我从他头上拔掉不只一咎,
他不住地吠叫,眼睛拼命往下瞧。
这时,另有一人叫道:“你怎么了。博卡?
你若不吠叫,光用腮帮子打出声响难道还不够么?
你究竟着了什么魔?”
我说道:“我现在不想再让你多讲,
可恶的叛贼;我将来要介绍你的真情实况,
好叫你臭名远扬。”
他答道:“滚开吧,你愿意怎样说就怎样说,
但是,你一旦从这里出去,
万不可不提那个家伙:他现在竟然如此油嘴滑舌。
他在这里哭泣的是法国人给他的那笔钱财:
你将来可以说,‘我曾见到那个多维拉家的人,
就在那有罪之人挨冻受罪的地带’。
倘若有人问你:‘还有其他人么?’
你就说,他的身旁还有贝凯里亚家的人,
佛罗伦萨曾砍断他的脖颈。
我想在更远处,那是贾尼·德·索尔达尼埃尔,
同他一起的是加奈洛内和泰巴尔代洛,
正是泰巴尔代洛在法恩扎人熟睡时大开了城门。”
乌哥利诺伯爵与鲁吉埃里大主教
我们已经离他远去,
这时我看见有两个人冰冻在一个窟窿里,
一个头像顶帽子扣在另一个头上;
犹如一个人饥肠辘辘,在啃吃面包,
上面的人正是这样把下面的人用牙紧咬
他所咬之处是脑壳与颈椎相连的地方:
这与提德乌斯怒火万丈
啃咬梅纳利普斯的太阳穴没有两样,
那人也在狠狠地啃吃着另一个人的头颅和其他部分。
我说道:“哦,你在你啃咬的那人身上,
表现出如此残暴的愤恨,
请告诉我,这是什么原因,
暂且以此为条件,倘若你对他发泄怨恨是在情理之中,
一旦我得知你们是谁和他所犯罪行,
我一定会在尘世为你昭雪冤情,
只要我用来说话的舌头不致干枯难动。”
第三十三首 [ canto XXXIII ]
乌哥利诺伯爵 (1-78)
对比萨的谴责 (79-90)
托勒密环 (91-108)
阿尔贝里哥修士与布兰卡·多里亚 (109-150)
对热那亚的谴责 (151-157)
乌哥利诺伯爵
那个罪人从那可怕的食物上抬起嘴巴,
把嘴巴在头发上擦了擦,
那正是长在被他啃烂的后脑壳上的头发。
接着,他开言道:“你希望我把那绝望之痛重述一番,
而这痛苦是如此压抑着我的心田,
只要一想起,未经讲述,我就先肝肠断痛
但是,我的话语若是一些种子,
能结出果实,揭露我所啃齿的那叛贼的丑事,
你就会看到我泪水滂沱,追述往事。
我不知你是谁,也不知你如何
来到这地下;但听你讲话,我便觉得,
你似乎是地道的佛罗伦萨人。
你想必知道,我就是乌哥利诺伯爵,
此人则是鲁吉埃里大主教:
现在我就要告诉你:我为何是他如此残暴的近邻。
正由于他用心险恶,
我又对他十分信任,
我先是被擒,随后丧命,这一点不必多云。
但是,你无从知晓的是:
我死得那么悲惨,
你就将听到并了解他是否曾把我摧残。
那鹰塔有一个狭小的窗洞,
而由于我的缘故,鹰塔才有饿塔之称,
此后它还需要监禁别人,
那窗懂通过它的缝隙,向我显示:
多少月业已流逝,而这时,
我则做着恶梦,这恶梦撕破了遮羞我的前途的纱巾。
此人在梦中像是进行围猎的老爷和带头人,
他猎取老狼和小狼在那崇山峻岭,
那山岭使比萨人不能把卢卡看在眼中。
他让瓜兰迪家族、西斯蒙迪家族及兰弗兰迪家族
带领着瘦骨嶙嶙、却又动作敏捷、训练有素的猎犬,
作为他的先驱,布置在最前线。
经过短暂的一阵奔跑,我感到
父亲和儿子们已经精疲力竭,无力再逃,
我似乎看到,锐利的犬齿撕裂父子们的臀腰。
清晨来临之前,我一觉苏醒,
我听到我的儿子们在梦中哭个不停,
他们与我关押在一起,正要求有面包食用。
倘若你想到我的心灵所预测的下场而无动于衷,
那么你真是残酷无情;
倘若你不为此而哭泣,那么你通常进京为何才泪啼?
这时,他们都已醒来,
而我们通常用饭的时间也在临近,
由于我们都做了梦,他们都害怕梦会成真;
我听到可怕塔楼的下层,
传来钉门的声音;
于是我盯住儿子们的面孔,默不作声
我不曾啼哭,我的内心已如铁石般坚硬:
他们则泣不成声;
我的安塞尔穆丘说道:‘你这样目不转睛,你怎么了?父亲!’
因此,我既未流泪,也未回答,
那一天,整个白昼是如此,夜晚临近也无变化,
一直到次日的太阳偷在世间升起。
这时,一点点光线
射入凄惨的监狱,
我从四张脸桑看出我自己的模样,
我悲痛欲绝,把我的双手紧咬不放;
他们以为我这样做是想吃东西,
便立即纷纷起立,
说道:‘父亲,倘若你要把我们吃掉,
这会使我们的痛苦大大减少:
你曾把这些可怜的血肉给我们穿上,现在就索性把它们剥掉。’
于是,我冷静下来,为的是不让他们更加悲哀,
当天和翌日,我们全都不把口开;
唉,狠心的大地啊,为何你不把自己打开?
后来,我们挨到第四天,
加多扑倒在我的脚前,
说道:‘我的父亲,你为何不帮助我啊?’
说罢,他就断了气;正像你如今见到我这个样子,
我眼见三个儿子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,
这是在第五日和第六日之间;这时,我已双目失明,
我拼命地在他们的身上摸来摸去,
在他们死去之后,我呼叫他们有两天之久,
后来,饥饿终于比悲痛更有能力把我的性命夺走。”
他说完此话,便歪斜着眼睛,
重又用牙齿把那可悲的头颅咬啃,
那牙齿一直啃到骨头,如同犬牙一般坚硬。
对比萨的谴责
啊,比萨,你是美丽国土的居民的耻辱,
在那片国土上,可以听到说“西”,
既然邻人迟迟不来惩罚你,
那就让卡普拉和哥尔格纳移动过来,
把阿尔诺河的河口阻挡,
让河水把每个人都淹死在你的土地上!
因为乌哥利诺伯爵固然
有叛卖你的城堡的声名,
你却不该让他的儿子们惨遭牺牲。
他们青春年少,浪漫天真,
新的特拜城啊,他们就是乌圭齐奥内和族长,
还有上述诗句提及的另外两个人。
托勒密环
我们又向前行,那里的寒冰
把另一群人残酷地包拢,
他们不是转身朝下,而是全部仰卧冰中。
眼泪本身无法流淌,
痛苦的泪水在眼睛里遇到屏障,
只好流回心中,加剧悲伤;
因为最先流出的眼泪冻成冰核,
竟如同一副面盔,由水晶制成,
这些泪水把睫毛下边的水盆填得严密无缝。
尽管我的面孔
已冻得麻木不仁,
就像生有老茧的部分,
这时我似乎感到有阵阵来风;
因此,我说:“我的老师,这风是谁在吹动?
这下面不是一切蒸气都已消失殆尽?”
他于是对我说:“过一会尔你就会明白,
这风是从何处来,
因为你会看到这阵风吹落的原因所在。”
阿尔贝里哥修士与布兰卡。多里亚
冰层受苦人当中有一个人
这时向我们喊道:“哦,狠心的魂灵,
既然你们来到这最后一环地层,
就替我把脸上的坚硬面纱揭除,
让我在泪水冻成冰块之前,
能稍微发泄一下压抑我心灵的痛楚。”
因此,我对他说道:“你若想要我助你一臂之力,
就告诉我你是谁,而我若不能把你解脱,
就该让你沉入这冰糊的湖底。”
于是他答道:“我是阿尔贝里哥修士,
我就是那个献上罪恶果园中长出的水果的人,
而如今我则在这里,用无花果把海枣换得。”
我对他说:“啊!难道你现在就已死了么?”
他于是对我说:“我的(禁止)在世上究竟如何,
我对此一概不晓得。
这个托勒密环就有这个特权,
在阿特洛波斯推动世人死亡之前,
灵魂却往往先堕入地府深渊。
为了让你更加心甘情愿
把那冻成玻璃似的眼泪从我脸上剥去,
你可以知道,一旦灵魂背叛,
就像我所做的一般,
魔鬼就会把你的(禁止)夺走,然后把它控制在手,
尽管他活着的时间仍在全部流转。
灵魂一直堕落到这深井之中;
也许这阴灵的(禁止)却仍在尘世间留存,
而这阴灵却尾随着我,到这里苦度严冬。
如果你只是现在才来到地下,你想必知道他:
他是布兰卡·多里亚先生,
多年已经过去,自从他被封在冰中。”
我对他说:“我认为,你是在骗我;
因为布兰卡·多里亚尚未死掉,
他仍在吃吃、喝喝、穿衣、睡觉。”
他说道:“在上面马拉布兰卡们的沟壑里,
烧滚着粘黑的沥青,
而米凯莱·赞凯尚未来到其中;
此人曾让魔鬼钻进他的(禁止),作为他的替身,
他的一个亲戚也同样如是,
这亲戚曾同他一起犯下背叛的罪行。
但现在,请把手伸过来;替我把眼睛打开。”
而我并未替他打开双目;
对他不讲信义,就等于以礼相待。
对热那亚的谴责
啊,热那亚人啊,你们这些人
缺乏任何良风,却充满种种恶习,
你们为何不在人世绝迹?
因为我在你们当中发现有一个人,
他与罗马涅的那个更加险恶的鬼魂呆在一起,
由于他的所作所为,他的灵魂早已浸在科奇士斯湖里,
而在上面的尘世,却仍可见到他那活生生的(禁止)。
第三十四首 [ canto XXXIV ]
犹大环(1-15)
卢齐菲罗(16-60)
犹大、布鲁都与卡修斯(61-67)
脱离卢齐菲罗的身体(68-99)
维吉尔对宇宙的解释(100-126)
重登地面(127-139)
犹大环
“地狱之王的旗帜在向我们行进;”
我的老师说道,“因此,你若能把他看清,
就该举目向前观定。”
犹如浮起一片浓雾,
或是黑夜把我们的半球笼罩住。
这时,远处似有一座风车在把阵风吹送,
我觉得此刻看到的正是这样一架庞大机器在转动;
由于阵风强劲,我蜷缩到我的导师后身;
因为这里没有其他洞窟可以避风。
那时我已身临其境,而如今把所见景象写入诗句也仍感肉跳心惊,
那里的所有鬼魂都被寒冰覆盖,
他们像放在玻璃里的麦秆那样透明,
有人躺卧;有人直立,
这个脚朝下,那个倒栽葱;
还有人弯腰似弓,把面孔弯向脚跟。
卢齐菲罗
我们向前走了很远,
这时,我的导师很愿向我指明
那个曾有过美丽面貌的生灵,
他走到我前面,让我停下,
说道:“这便是狄斯,这也便是
你必须壮起胆量之地。”
读者啊,请不必询问:
我当时是怎样遍体冰凉,浑身无力,
我现在也不把它写出,因为任何话语都会是词不达义。
当时我不曾死,也不算仍然活着:
你若有一些智慧,今天不妨自行捉摸,
想想我当时变成什么模样;既不是死,又不是活。
痛苦王国的那个皇帝
从冰湖中露出前胸的一半;
拿我与一个巨人相比,
要胜过拿巨人们对比他的手臂:
你现在可以想见那整个身体
该是多么巨大,它与这样一个部分又是多么对称。
既然它过去是那样美,正如他今天是如此丑,
他竟敢竖起眼眉,对抗他的造物主,
人间的一切痛苦就理应从他身上产出。
啊,我看到他头上竟有三张脸,
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奇观!
一张脸在前面,而且是鲜红一片;
另有两张脸与这张脸相连,
生在每个肩膀中央的上边,
然后又延伸到长有冠毛的地方:
右脸似乎又白又黄;
左脸看来与来自尼罗河的水浪
泻下之处的那些人的肤色一样。
每张脸之下伸出两张大翅膀,
其大小与同样体积的飞鸟恰好相当:
我从未见过象那翅膀这样大的海船船帆。
翅膀都没有羽毛,而是像蝙蝠的双翼一般;
这些翅膀不停地扇动,
从他身上扇出了三股风:
因此,整个科奇士斯湖才冰冻成冰。
六只眼睛都在流泪,顺着三个下巴,
滴滴流下,泪水中还有血红的唾液掺杂。
每张嘴都在咀嚼着一个罪人,
象是打麻机在绞碎麻茎,
这使那三个罪人痛不欲生。
对前面那个人来说,咬嚼算不上酷刑,
酷刑倒是用利爪抓搔,
有时,把罪人脊背上的皮竟被全部剥掉。
犹大、布鲁图与卡修斯
老师说:“在上面的那个鬼魂受刑最重,
他就是加略人犹大,
他的脑袋在嘴里,两腿则在嘴外,乱踢乱动。
另外两个人则是头朝下,
那个悬在嘴边、长着黑发的是布鲁图:
你看他是在怎样扭曲身体,一言不发,
另一个是卡修斯,他看来仍是那么身强力大。
脱离卢齐菲罗的身体
但是,夜又已降临,
现在必须离开此地,因为我们已看完所有情景。”
我迎合他的心意,把他的脖颈搂紧;
他也把时间和地点安排就绪,
等到翅膀张开到相当大的程度,
他就攀住那毛茸茸的肋部。
然后在那浓密的汗毛与寒冷的冰层之间,
抓住一根根汗毛向下攀援。
我们来到大腿转弯的地方,
恰好在臀部高高的突起之处,
这时导师已疲惫不堪,吁吁气喘,
他把头掉到他的双腿所在的一边,
一把抓住汗毛,如同一个人向上攀援,
这一来,我倒以为他是又朝地狱重返。
老师像一个精疲力竭的人那样喘着粗气,
说道:“好好搂住我,
因为必须顺着这个阶梯离开这万恶之地。”
接着,他从一块岩石的孔洞中爬出,
把我放下,让我坐在洞边;
他随即迈出敏捷的一步,来到我的跟前。
我抬起双眼,以为我看到的卢齐菲罗
会像我离开他时一模一样;
而我这时看到的他,却是两腿向上;
愚昧无知的人可以想一想
我当时是否惊得手足失措,
因为他们也不明白我是从什么地方经过。
老师说:“快站起来:
道路还很漫长,行程还很艰险,
况且,太阳又已升到三时经的一半。”
我们所到之处不是宽敞明亮的大厅,
而是一个天然洞穴,
地面凹凸不平,光线昏暗不明。
维吉尔对宇宙的解释
这时,我把身子站直,说道:
“我的老师,在我离开地狱之前,
请对我略加解释,澄清我的疑团:
把冰湖现在哪里?
这家伙怎会头下脚上地倒立?
怎么在如此短暂的时刻,太阳就从夜晚来到晨曦?”
他于是对我说:“你现在仍以为
你是在地球中心的那一边,
我曾在那里抓住那穿透世界的罪恶蛆虫的汗毛攀援。
在我向下攀援时,你恰好是在那一边;
等到我把身子掉转,
你则穿过了把各方面的重量吸引到一处的那个地点。
你如今已来到这个半球之下,
它正是在另一个为大片干地所覆盖的半球对面,
而在另一个半球的顶端下边,
未经原罪而生、生来也清白无罪的那位曾遭摧残:
你现在脚踩的是小小的圆球,
它的另一面是犹大环。
这里是清晨,那里是则是夜晚;
这家伙曾让我把他当做阶梯,
他如今仍然像原来那样竖立。
遮盖是在这一边,他曾从天上堕下;
而陆地以前曾从这里冒出,
因为害怕他,才用大海把自身遮住,
并且来到我们这个半球;或许,
为了逃避他,显露在这一边的那片陆地
曾把空地留在这里,重又向上奔去。”
重登地面
那下面有一个地方,与鬼王别卜西相距甚远,
而坟墓的伸展也与这远近一样长短,
因此,不是靠听觉,而是凭声音才把这个地方发现,
那声音来自一条小溪,
它顺着一块岩石的孔洞泻下,流到这里,
那孔洞正是被小溪流经的蜿蜒曲折而又略微倾斜的水道腐蚀而成,
导师和我沿着这条幽暗的路径,
又开始重返那光明的世界之中,
我们顾不上丝毫休整,
他在前,我殿后,我们一起攀登,
直到我透过一个圆洞,
看见一些美丽的东西显现在苍穹,
我们于是走出这里,重见满天繁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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